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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是遠在三門峽水電站工作,鳳兒只見過他一次,是在太陽地裡逗孩子,大塊頭,黑框眼鏡,滿臉絡腮鬍子,笑起來甕聲甕氣的。後來,他就跟氣泡似的消失了,再也沒有露過面。高主任抱孩子來小賣部買過棒棒糖,或者彩色小蠟筆,她表情和語調都很平靜,買了就走。那孩子隨母親姓,大名丹青,暱稱青青,臉皮特別白皙、秀氣,鼻子有點翹,臉上總是笑嘻嘻的,見了鳳兒就伸手要她抱。鳳兒有點手足無措,心慌,不知抱不抱得,最後還是沒抱。晚上吃飯,鳳兒跟小田說起,小田正在走神,“嗯”了一聲,像是沒聽見。
青青到了五六歲,開始自己跑來買東西了,有時還是棒棒糖,有時卻是替媽媽打幾分錢醬油、醋。他還是喜歡笑,奶裡奶氣的,只是脖子上掛了鑰匙,上衣口袋裡還插根鉛筆,老練得讓人疼。別的孩子叫鳳兒是“馬阿姨”,而他叫鳳兒是“鳳阿姨”,鳳兒聽著,心口有點兒發酸。鳳兒見過好幾次,高主任帶青青去少年宮畫畫,兒子揹著畫夾,她牽著兒子,有說有笑去趕公交車。鳳兒回家對小田說:“青青的年齡,畫畫是不是太小了?”小田“哦”了聲,不接話。鳳兒又說:“你跟青青他媽媽說一說,別讓孩子累著了。”小田沉默了半晌,說:“要說,你自己去說吧。”鳳兒紅了臉,“你們不是天天在辦公室說話嗎,就不說說青青的事情?”小田不吭聲。鳳兒說:“青青的事情說不得?”小田說:“青青的事情碰不得。”鳳兒問,“咋就碰不得?”小田推了碗,大口吸紙菸,他說:“你別煩。”鳳兒不饒,“你煩我了?”小田抓起一個碗,砸了個粉碎。鳳兒愣住,直直地看他。他說:“對不起,我正心煩著。”
過些天,鳳兒吃驚地發現,南音忽然紅旗飄飄,所有的牆壁都貼滿了標語,學生都齊刷刷全換了黃軍裝,佩了紅袖章,從早到晚,軍歌嘹亮,鑼鼓響得人發昏,氣氛之熱烈,遠遠超過了去年三十週年院慶。鳳兒感覺是要出事,下了班也不去菜市場,大步回家,卻見家門大開,屋裡已被抄得亂七八糟,她腦子嗡然一響,定定神,又趕到黨委大樓去。小田的辦公室已被封了,封條上蓋著革命造反派鮮紅的大印。小田、院長、高主任……還有很多教授,都被關押起來了。
開批鬥會那天,灰磚禮堂擠滿了人,連過道、窗臺都被人堵滿了,巨大的白紙條幅上,觸目驚心地寫著“坦白從寬”、“戴罪立功”的字樣。鳳兒坐在人群中,仔細看著丈夫被造反派揪上臺。臺上挨鬥的人站成了一溜,統統反剪雙手,頭被摁著。一個被稱為司令的人開始對著麥克風講話,他是教美聲的老師,聲音大得出奇,鳳兒除了聽見禮堂裡海潮般的迴盪聲,一個字也沒聽明白。她眨了一下眼睛,忽然看見丈夫被人拖了出來,他正在日媽倒娘地破口大罵,把他這輩子罵的粗話全部加起來,也不及這天的一半。司令用更大聲音,罵了句“×!”將就手裡的搪瓷缸子,猛地砸在他的頭頂上。頭立刻就破了,血水和茶水一齊湧出來,但小田居然扭過身,一口淬在他臉上。這一口換來一陣亂棒,小田立刻就被打翻了。接著,院長左手的五指,被他學生拿榔頭全都敲碎了,院長的慘叫,後來成了號啕大哭。當高主任被拖出來時,青青在臺下像怒狗一樣地咆哮著,一群大人把他攔住了,他差點啃了他們手上的肉。高主任披頭散髮,左臉上有一隻粗暴的腳印,她被摁著跪在地上,仰起頭來,不看臺下,也不看兒子,嘶啞嗓子喊,“我要揭發!我要揭發!”禮堂安靜下來,人人都豎起耳朵,聽這個垮掉的黨辦主任要把誰拖入火炕裡。她自己也頓了頓,像是累了,要積一口氣。她終於喊了出來:“馬鳳兒是漢奸,她的名字是日本鬼子給取的。周××是內奸,他包庇了馬鳳兒二十年。這是他……親口對我說過的。”
禮堂裡秩序大亂,坐在鳳兒身邊的人迅速閃開了,她一下子被孤立在一個空蕩蕩的圓圈中。幾個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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