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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和皮帶的造反派磨磨蹭蹭地走近她,但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應該如何辦。學院的師生、家屬,沒人不敬重她,她是黨委書記的愛人,殺過鬼子兵,卻是售貨員中最和藹的一個,甚至比任何平凡人都更平凡和謙遜。這就使造反司令都犯躊躇,是不是要立刻把她抓起來?就在這一小會兒時間裡,鳳兒平靜地站起來,瞅了一眼倒在臺上的丈夫,就向著禮堂外邊走去了。人群沉默著,給她讓開了一條路。
二十四
鳳兒是懷揣著一把大剪刀去參加批鬥會的。當看著丈夫倒在亂棒下時,她差點就抽出剪刀,衝上臺子去。但她沒有,周圍的人密密麻麻,她怕剪刀傷了群眾,也怕自己還沒上得了臺,就被亂棒打死了。如果今天必有一死,她不願意是被人打死的。後來,她聽到高主任檢舉揭發的聲音,瞬息的功夫,已經鐵案如山:自己成了漢奸,丈夫成了內奸。人群轟然閃開之後,她反而平靜了。風吹著,紅旗、彩幅和大字報,都在風中嘩嘩地響。她走回家,取出被身子暖得發燙的大剪刀,把家裡能找到的所有紙張,書、筆記簿、報刊,都剪成了鳥兒。各種各樣的鳥,各種各樣顏色的鳥,一千多或者不止,一萬多,卻沒兩隻是重複的。她多年沒做過剪紙了,這一次像是把多年落下的賬都補上了。剪完之後,大概已經是半夜了,喧騰的校園靜悄悄的,她也非常的困了、餓了,於是她燒了一大壺開水。她喝了足足有大半壺,心裡覺得舒坦了許多。然後,她把亂糟糟的家看了又看,感覺自己的確已沒氣力再把它收拾乾淨了,她眼睛溼了溼,湧起一陣非常難過的歉意。
天將未亮時,晨風颼颼吹著,打哈欠的造反派巡邏隊在後門口發現了情況,一些白花花的小東西在黑暗的地上不停地跳躍。他們吃了一驚,懷疑這是階級敵人佈下的秘密武器,都把身子往後退了退。但隊長用棒子頂住了一個學生的背,喝令:“大漢兒,把它們統統捉起來!”大漢兒是鋼琴系學生,個子其實又矮又小,彈琴的時候,甚至讓人擔心他腳夠不著踏板。不過他琴真是彈得好,手一觸鍵,就閉了雙眼,一直彈得揮汗如雨,掌聲雷動。因為“人小志大”,他被同學一致雅稱為“大漢兒”。如果不出意外,大漢兒今年會去莫斯科參加第三屆柴科夫斯基音樂大賽的,然而意外來了,這就是鬧“文革”。大漢兒出身麻五類,“文革”一開鬧,他就很識時務地投身了其中,跟著喊口號,貼標語,在被踢翻的人身上,再踢上一兩腳,並文縐縐地罵句:“你媽的×。”這會兒,他得了隊長的命令,向著那些小東西就撲下去。大漢兒高度近視,因為彈琴無需看譜,一般不戴眼鏡,這一撲,鼻子先著地,疼得淚水都淌出來。但小東西一飄,卻沒有撲到。隊長喝問,“大漢兒,看清了沒有,是什麼?”他說:“像鳥。”隊長說:“誰的鳥?你的鳥?”眾人一陣哈哈大笑,他心中發急,緊接著像蛤蟆般又撲了幾撲,終於抓了一個在手裡。隊長忍住笑,問:“是像你的鳥吧?”大漢兒把手攤開,它已經被捏成了一小團。隊長接過去,仔細展開來,是一張剪紙的白鳥。“狗日的,鳥做的紙錢啊,”隊長的手哆嗦著,聲音都有些發抖。他是學院理髮店的剃頭匠,出了名的刀快,吝嗇,打老婆狠,還有一點只有老婆曉得:迷信。
隊長看眾人望著自己發呆,忽然回過神,低喝道,“還不趕快收拾了?”大家說聲是,埋頭就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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