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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而去,摸不到頭,抓不到尾。然而,這城市裡的真心,卻唯有到流言裡去找的。無論這城市的外表有多華美,心卻是一顆粗鄙的心,那心是寄在流言裡的,流言是寄在摩希屍羅城的弄堂裡的。這東方巴黎遍佈遠東的神奇傳說,剝開殼看,其實就是流言的芯子。就好像珍珠的芯子,其實是粗糙的沙粒,流言就是這顆沙粒一樣的東西。
流言是混淆視聽的,它好像要改寫歷史似的,並且是從小處著手。它蠶食般地一點一點咬噬著書本上的記載,還像白蟻侵蝕華廈大屋。它是沒有章法,亂了套的,也不按規矩來,到哪算哪的,有點流氓地痞氣的。它不講什麼長篇大論,也不講什麼小道細節,它只是橫看來。它是那種偷襲的方法,從背後擦上一把,轉過身卻沒了影,結果是冤無頭,債無主。它也沒有大的動作,小動作卻是細細碎碎的沒個停,然後斂少成多,細流匯大江。所謂〃謠言蜂起〃,指的就是這個,確是如蜂般嗡嗡營營的。它是有些卑鄙的,卻也是勤懇的。它是連根火柴梗都要抬起來作引火柴的,見根線也拾起來穿針用的。它雖是搗亂也是認真懇切,而不是玩世不恭,就算是謠言也是悉心編造。雖是無根無憑,卻是有情有意。它們是自行其事,你說你的,它說它的,什麼樣的有公論的事情,在它都是另一番是非。它且又不是持不同政見,它是一無政見,對政治一竅不通,它走的是旁門別道,同社會不是對立也不是同意,而是自行一個社會。它是這社會的旁枝錯節般的東西,它引不起社會的警惕心,因此,它的暗中作祟往往能夠得逞。它們其實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有點〃大風始於青萍之末〃的意味。它們是背離傳統道德的,印木以反封建的面目,而是一味的傷風敗俗,是典型的下三爛。它們又敢把皇帝拉下馬,也不以共和民主的面目,而是痞子的作為,也是典型的下三爛。它們是革命和反gemin都不齒的,它們被兩邊的力量都拋棄和忽略的。它們實在是沒個正經樣,否則便可上升到公眾輿論這一檔裡去明修棧道,如今卻只能暗渡陳倉,走的是風過耳。風過耳就風過耳,它也不在乎,它本是四海為家的,沒有創業的觀念。它最是沒有野心,沒有抱負,連頭腦也沒有的。它只有著作亂生事的本能,很茫然地生長和繁殖。它繁殖的速度也是驚人的,魚撒子似的。繁殖的方式也很多樣,有時環扣環,有時套連套,有時謎中謎,有時案中案。它們瀰漫在城市的空中,像一群沒有家的不拘形骸的浪人,其實,流言正是這城市的浪漫之一。
流言的浪漫在於它無拘無束能上能下的想象力。這想象力是龍門能跳狗洞能鑽的,一無清規戒律。沒有比流言更能胡編亂造,信口雌黃的了。它還有無窮的活力,怎麼也扼它不死,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它是那種最卑賤的草籽,風吹到石頭縫裡也照樣生根開花。它又是見縫就鑽,連閨房那樣帷幕森嚴的地方都能出入的。它在大小姐花繃上的繡花外流連,還在女學生的課餘讀物,那些哀情小說的書頁流連,書頁上總是有些淚痕的。檯鐘滴滴答答走時聲中,流言一點一點在滋生;洗胭脂的水盆裡,流言一點一點在滋生。隱秘的地方往往是流言叢生的地方,*的空氣特別利於流言的生長。摩希屍羅城的弄堂是很藏得住*的,於是流言便漫生漫長。夜裡邊,萬家萬戶滅了燈,有一扇門縫裡露出的一線光,那就是流言;床前月亮地裡的一雙繡花拖鞋,也是流言;老媽子託著梳頭匣子,說是梳頭去,其實是傳播流言去;少奶奶們洗牌的嘩嘩聲,是流言在作響;連冬天沒有人的午後,天井裡一跳一跳的麻雀,都在說著鳥語的流言。這流言裡有一個〃私〃字,這〃私〃字裡頭是有一點難言的苦衷。這苦衷不是唐明皇對楊貴妃的那種,也不是楚霸王對虞姬的那種,它不是那種大起大落,可歌可泣,悲天慟地的苦衷,而是狗皮倒灶,牽絲攀藤,粒粒屑屑的。摩希屍羅城的弄堂是藏不住大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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