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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情意,但是到了成為藝術再給人家去看的時候,恐怕就要發生了好些
的變動與間隔,所留存的也就是很微末了。死生之悲哀,愛戀之喜悅,人生
最切的悲歡甘苦,絕對地不能以言語形容,更無論文字,至少我是這樣感想,
世間或有天才自然也可以有例外,那麼我們凡人所可以用文字表現者只是某
一種情意,固然不很粗淺但也不很深切的部分,換句話來說,實在是可有可
無不關緊要的東西,表現出來聊以自寬慰消遣罷了。
&ldo;我覺得文學好像是一個香爐,他的兩旁邊還有一對蠟燭臺,左派和右
派。無論哪一邊是左是右,都沒有什麼關係,這總之有兩位,即是禪宗與密
宗,假如容我借用佛教的兩個名稱。文學無用,而這左右兩位是有用有能力
的。禪宗的作法的人不立文字,知道它的無用,卻尋別的途徑。闢歷似的大
喝一聲,或一棍打去,或一句幹矢橛,直截地使人家豁然開悟,這在對方固
然也需要相當的感受性,不能輕易發生效力,但這辦法的精義實在是極對的,
差不多可以說是最高理想的藝術,不過在事實上藝術還著實有志未逮,或者
只是音樂有點這樣的意味,纏縛在文字語言裡的文學雖然拿出什麼象徵等物
事來在那裡掙扎,也總還追隨不上。密宗派的人單是結印唸咒,揭諦揭諦波
羅揭諦幾句話,看去毫無意義,實在含有極大力量,老太婆高唱阿彌陀佛,
便可安心立命,覺得西方有分,紳士平日對於廚子呼來喝去,有朝一日自己
做了光祿寺小官,卻是顧盼自雄,原來都是這一類的事。即如古今來多少殺
人如麻的欽案,問其罪名,只是大不敬或大逆不道等幾個字兒,全是空空洞
洞的,當年卻有許多活人死人因此處了各種極刑,想起來很是冤枉,不過在
當時,大約除本人外沒有不以為都是應該的吧。名號‐‐文字的威力大到如
此,實在可敬而且可畏了。文學呢,他是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它不能那麼解
脫,用了獨一無二的表現法直截地發出來,卻也不會這麼剛勇,憑空抓了一
個唵字塞住了人家的嗓子,再回不過氣來,結果是東說西說,寫成了四萬八
千卷的書冊,只供閒人的翻閱罷了。&rdo;這是我對於文學‐‐散文的苛刻而寬
容的態度。我是這樣想,自己也這樣寫,人家的這樣看,現在也這樣選。
中華民國二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日,於北平。
□1935年
8月刊《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一集》,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編文集
散文一集編選感想
這回鄭西諦先生介紹我編選一冊散文,在我實在是意外的事,因為我與
正統文學早是沒關係的了。但是我終於擔任下來了。對於小說戲劇詩等等我
不能懂,文章好壞還似乎知道一點,不妨試一下子。選擇的標準是文章好意
思好,或是(我以為)能代表作者的作風的,不論長短都要。我並不一定喜
歡所謂小品文,小品文這名字我也很不贊成,我覺得文就是文,沒有大品小
品之分。文人很多,我與鬱達夫先生是分人而選的,正在接洽中,我要分到
若干人,目下還不能十分確定。
□1935年
2月刊《新小說》1卷
2期,署名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