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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側臉,母親用手背在臉上擦一下,說:“那家不讓我帶福福。”很皺很皺的老人重重地嘆息了一聲,手臂如冬天乾枯的樹枝一樣,在半空中擺了一擺。
母親轉身準備抱一抱田福福,他閉上眼,假裝在睡覺。母親冰涼的臉貼上來,他已經覺出那不是撫愛。
田福福覺得記憶變得越來越窄,他不再記得光榮與苦難,困擾與憤怒,夢境和現實。他旁邊坐著一個安靜的女人,穿著黑色的外套,胸前用亮片綴出的“LOVE”字樣隨著呼吸起伏著。
他把頭靠在她的胸前,雖然什麼也感覺不到,可想象那也是極軟、極溫柔的。他的頭越來越輕盈和放鬆,彷彿有人在幫他按摩著頭皮。他像是在母親懷裡。
火車經過一片湖,夕陽最後的餘暉就沉在湖裡。天暗了下來,車窗裡的景色不斷後退,沒有消逝,可變得越來越模糊。暮景在那安靜女人的面影裡不斷掠過,她也成了不斷消逝的風景的一部分。
田福福的世界暗了下來,只有些朦朦朧朧的氣味與半明半昧的光亮,最後,連這些也被時間徹底吞噬。
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第二章
1
她愛的人已經死了。
當丁吉花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套上了一件胸口印著“LOVE”字樣的運動外套,從櫃子裡拿出一床舊被單鋪在沙發上,準備出趟遠門。
出門前,她看了看這個家,有些臉紅。如果是她母親在,一定會在家庭裡的每一個角落——門後、床底、置物架、浴室等地方,都噴上空氣消毒劑,再用消過毒的布把每一件暴露在空氣中的傢俱罩得嚴嚴實實。
與細菌抗爭,是貫穿母親一生的主題。丁吉花記得自己小時候,剛睡醒就要抱著自己的枕頭到陽臺上去撣,用盡全身小得可憐的氣力去捶打。陽光下飛舞著小的塵埃,彷彿細菌被捶出來了。
母親早早地就梳洗好,穿著硬挺的襯衣和藍外套,用髮網把頭髮兜在腦後,沒有一絲碎髮。她面色嚴峻,配以不遠處的學校宿舍起床的號角,就像一個指揮一場偉大戰役的將軍。
母親是個悲情的將軍,敵人是粗糙而汙穢的生活——那是一張永遠也擦不乾淨的木桌子,油膩從木頭的裂縫裡不斷滲出來。母親潰不成軍,屢敗屢戰。
她每天擦五遍桌子,擦兩遍地,鍋碗盆瓢都要用開水燙三遍。她把起床、刷牙、吃飯的時間精確到每一分鐘,她甚至給自己女兒名字的諧音起為“定計劃”。
丁吉花按照母親規定的嚴格的時間表生活了十五年,直到快上高中才開始忤逆母親。她不再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而是坐在最後一排;不再工整地抄寫筆記,而是一本接一本地看言情小說;不再願意去學校,而是買最便宜的電影票,在電影院裡一天天地坐下去,看了無數遍的愛情電影還是會哭,眼淚把眼睛都泡腫了。
她沒考上母親計劃中的高中,也不願意復讀,自己偷偷坐火車去了大城市,憑著姣好的相貌在一家叫作“維也納風情”的湘菜館當服務員。那是一家無論如何也無法達到母親的衛生標準的餐館,廁所地上永遠有尿液,小便池上面貼了一張A4紙,寫著“禁止掃射”。
十七歲的丁吉花,身上總有股廁所的味道,穿著袖口和腰間都有油漬的土黃色制服,住在十個人一間的小房子裡,睡覺時要把所有的財物都枕在頭下面或者抱在懷裡。
她覺得自己老了。
她的腿有著老年人常有的疼痛;她有著老年人一樣乾燥發癢的面板;她眼眶裡總是含著一泡水;她害怕外出;她憎恨一切新的東西——比如選單上出現的新的菜品,還有餐館裡新來的服務員;比起新的顧客,她更喜歡常來的回頭客。
“不能這樣下去。”她常常對自己說。她發現自己和母親一樣,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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