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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作家的故鄉並不僅僅是指父母之邦,而是指童年乃至青年時代生活過的地方。馬爾克斯說作家過了三十歲就像一隻老了的鸚鵡,再也學不會語言,大概也是指的作家與故鄉的關係。作家不是學出來的,寫作的才能如同一顆冬眠在心靈裡的種子,只要有了合適的外部條件就能開花結果,學習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尋找這顆種子的過程,沒有的東西是永遠也找不到的,所以,文學院裡培養的更多是一些懂得如何寫作但永遠也不會寫作的人。人人都有故鄉,但為什麼不能人人都成作家?這個問題應該由上帝來回答。
上帝給了你能夠領略人類感情變遷的心靈,故鄉賦予你故事、賦予你語言,剩下的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誰也幫不上你的忙。
我終於逼近了問題的核心:小說家與故鄉的關係,更準確地說是:小說家創造的小說與小說家的故鄉的關係。
四、故鄉的制約
十八年前,當我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在高密東北鄉貧瘠的土地上辛勤勞作時,我對那塊土地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它耗幹了祖先們的血汗,也正在消耗著我的生命。我們面朝黃土背朝天,比牛馬付出的還要多,得到的卻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淒涼生活。夏天我們在酷熱中煎熬,冬天我們在寒風中顫慄。一切都看厭了,歲月在麻木中流逝著,那些低矮、破舊的糙屋,那條乾涸的河流,那些土木偶像般的鄉親,那些兇狠jian詐的村幹部,那些愚笨驕橫的幹部子弟……當時我曾幻想著,假如有一天,我能幸運地逃離這塊土地,我決不會再回來。所以,當我爬上1976年2月16日裝運新兵的卡車時,當那些與我同車的小夥子流著眼淚與送行者告別時,我連頭也沒回。我感到我如一隻飛出了牢籠的鳥。我覺得那兒已經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我希望汽車開得越快、開得越遠越好,最好能開到海角天涯。當汽車停在一個離高密東北鄉只有二百華裡的軍營,帶兵的人說到了目的地時,我感到深深的失望。多麼遺憾這是一次不過癮的逃離,故鄉如一個巨大的陰影,依然籠罩著我。但兩年後,當我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時,我的心情竟是那樣的激動。當我看到滿身塵土、滿頭麥芒、眼睛紅腫的母親艱難地挪動著小腳從打麥場上迎著我走來時,一股滾熱的液體哽住了我的喉嚨,我的眼睛裡飽含著淚水‐‐這情景後來被寫進我的小說《爆炸》裡‐‐為什麼眼睛裡飽含著淚水,因為我愛你愛得深沉‐‐那時候,我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故鄉對一個人的制約。對於生你養你、埋葬著你祖先靈骨的那塊土地,你可以愛它,也可以恨它,但你無法擺脫它。因此,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因此, 我欲渡河河無梁,願化黃鵠還故鄉。還故鄉,入故里,徘徊故鄉,苦身不已。繁舞寄聲無不泰,徘徊桑梓遊天外 。功成名就了要回故鄉, 富貴不還故鄉,猶如衣錦夜行 ,窮愁潦倒了要回故鄉,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鄉 ,垂垂將老了要歸故鄉, 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 ……遍翻文學史,上下五千年,英雄豪傑、浪子騷客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留下的和沒留下的詩篇裡,故鄉始終是一個主題,一個憂傷而甜蜜的情結,一個命定的歸宿,一個渴望中的、或現實中的最後的表演舞臺。劉邦是作為成功者進行了一次不成功的表演‐‐被他的老鄉親揭了市井流氓的老底,項羽作為一個失敗者,無顏見江東父老,寧死也不肯過江東了。實際上,這種兒女情長的思鄉情結在某種程度上是毀了項羽帝王基業的重要原因。英雄豪傑難以切斷故鄉這根臍帶,何論凡夫俗子?四面楚歌,逃光了江東子弟,是故鄉情結作怪也。英雄豪傑的故鄉情融鑄成歷史,文人墨客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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