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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北京定居,還把廣義介紹給了我,我們都有一見如故之感。廣義說:“來見你,有一種拜見名人的感覺。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真好!”劉彥說:“我向人談國平,不說他的書,只說他的眼睛——國平是個孩子。”廣義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成功。他說:“如今不是梵高的時代了,生前出不了名的,死後也出不了名,世人早已把你忘記。”他搞政治波普,用繪畫進行文化批判,一度名聲大噪,是新潮畫家中最早出名和富起來的人之一。他讚賞劉彥,說劉彥很本質,而他自己要成名,然後再回到本質。我感到自己和劉彥非常相通,他和我一樣遠離時代,追求本真的東西。他這樣評論尼采:“古希臘是單純的,尼采想把基督教的複雜整掉,回到古希臘的單純。”一句話就把尼采說清楚了。不過,他的路相當艱難。他像梵高一樣與樸素的事物有著血肉的聯絡,迷戀於畫簡單的風景和靜物,但賣不出去,生活得窮困潦倒。這使他感到困惑,有一次對我說:“過去我獨自在樹林裡坐著,感到非常寧靜。現在感覺不對了,朋友們都在掙錢,從他們那裡回來,獨自一人,有一種淒涼的感覺。好像一個從小離家的孩子,長大後回到家,總覺得不是想象中的家了,怎麼那樣老舊。”他曾經試圖順應時代,一度改做裝置,終因不合性情而放棄了。現在,他在北京郊區一個村子裡過著最簡樸的日子,像中世紀的農民一樣與世隔絕,安心畫他的風景畫和靜物畫,完全不關心這些畫能不能賣出去。我知道,他已經回到他自己的家裡。
如果要論那個年代在青年中影響最大的人物,無疑是崔健。我是1988年初在梁和平家與他第一次見面的,第一眼的印象是樸實,有些靦腆,和我一樣不健談。那天有一個攝影家在座,表示要給他照相,做某刊物的封面,他謝絕了,說出名使他感到很疲勞。攝影家強調,他應該意識到他不只是自己,而是一代人的代言人,代表著時代精神,他回答:“我不想那些,寧可輕鬆些,按自己的心願唱。”寥寥幾句,使我感到他是一個真實的人。那天夜晚,他抱著吉他即興彈唱了幾支歌,臉上是迷醉的表情,像孩子那樣快樂,像農夫那樣淳樸。我不止一次發現,好的男子漢本質上都是農夫,樸實,安靜,沉湎於自己的園地,不管那是音樂、繪畫還是書籍。後來我聽過他的演唱會,也在私人場合見過幾次面,印象一直非常好。我在崔健身上從未發現過浮躁和媚俗,上天挑選這樣一個人來做中國搖滾的創始人,幸運地提高了八十年代流行音樂的質量,但也註定了他在輝煌之後的寂寞。
十幾年後,我們合作出版了《自由風格》一書。經常有人問我,我是怎麼想到要和崔健做這個對話的。這當然有我一貫對崔健的欣賞為基礎,不過,寫書的想法則產生於一次餐桌閒聊。1999年一個早春的晚上,我和梁和平、劉雨田去崔健家,崔健請我們在附近一家餐館吃飯。當時,劉雨田正在籌備橫穿克拉瑪什幹沙漠之行,餐桌上的談話就很自然地圍繞著他的這次探險旅行。他喝多了一點,反覆說,在告別生命之前能夠與崔健和我在一起,夠了。他說,崔健給他生命的衝動,我給他放心和祥和。我覺得他的醉言很可愛,但不贊成他一心去送死的念頭,責問他:“為了什麼呢?因為有許多眼睛盯著你,媒體盯著你?你是為了他們去探險的嗎?”崔健也不斷地勸慰他,說:“沒有一個厭世的的人會去探險。”針對另一件事,崔還說:“我發現最毀人的是媒體。”劉談到為民族爭光,我又表示異議,說:“這與民族有什麼關係?這是你自己生命的需要,是個人面對上帝的事情。”這個話題也引出了崔健的一段感想,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起來:“從下面往上看,我們覺得民族很重要,可是跳出來,從上面往下看,民族真是不重要。我覺得,誰真正理解我,誰就是和我有血緣關係,管他是什麼民族的。”餐桌上的談話是斷斷續續的,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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