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錶店孤零零地立在一片廢墟之中。沒有了鄰居的屏障,一下子變得醜陋不堪,搖搖欲墜。它的負隅頑抗成了與政府的一場不對稱的戰爭。街上人山人海,葉氏父女卻躲在自家屋內死守。我從辦公室溜了出來,在葉家門前不遠處看這場精彩大戲。望著昔日早已大開而此時卻緊閉著的店門,我猜想裡面的主人自我感覺已與上甘嶺的勇士相似:視死如歸,人在陣地在。甚至還有《英雄讚歌》之類的背景音樂在心中迴盪。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與一個城市同行(6)
然而全體市民都盼望現代化,盼望由寬闊大街和高樓大廈組成的漂亮城市。小城的破舊與土氣早已讓大家很不耐煩。政府顯然是順應和主導了這種集體意識。所以葉氏父女在政府與群眾的高度團結面前顯得過於孤獨。他們的憤怒、吶喊與哭叫顯得格外微弱和徒勞。事實很快就證明了他們不過是螳臂擋車,蚍蜉撼樹。他們在全城幹部群眾同仇敵愾般的目光中被警察俘虜一樣地帶走。
葉記鐘錶店的拆除是綿陽當代城建史的封面。當它被費力地翻過去之後,綿陽的拆遷工作就勢如破竹。在被稱為綿陽王府井的北街,那些祖傳的鋪面幾乎一夜之間被剷除,主人都被集中安置到了御林壩、沈家壩那些邊緣地帶。有2200年曆史的古城,最終成了一個最不抵抗的城市。老街整條整條地消失。那些歷史、故事和秘密細節被夯入了地下,併疊壓上高大的樓房。這個時期的樓房造形都驚人地相似。一片居民區就像是一個木匠打造出來的一批櫃子立在那裡。整個城市成了櫃子的集市。陽臺則是開啟的抽屐,上面晾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和褲頭,偶爾還有人頭晃動,讓人窺見裡面盛著的市民們的新版生活。
葉記鐘錶店的地基上蓋起了一幢宿舍樓,我後來也搬了進去。因此女兒呱呱墜地,睜開眼睛看到的只有水泥板和瓷磚。對舊式民居的自在、貼近和濃濃的祖宗氣息,她們這一代人永遠無法體驗。沒有鄰居,沒有玩伴,她只有由布娃娃和玩具動物陪伴的童年。
有一天樓下有賣小兔的農民經過,恰巧被女兒看見。她屬兔,自以為這種可愛的小動物是她同類,讓我不得不買。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城市並非兔的家園。它只能活在田園牧歌裡,活在童話裡。而現在,它擠進了我的生活,把我的陽臺霸佔為它的臥室和廁所。它成了我家的入侵者。它吃得多,長得快,拉得也多,一開門就臭氣熏天。這樣一來它就與我不共戴天。我把它帶往它的刑場——農貿市場,其時它眨巴著眼睛,動個不停的豁嘴似在娓娓傾述它那些天真爛漫的心事。但是這已經無法打動我。它最終還是被一個殺雞的胖女人屠殺。我沒敢告訴女兒真相。她一直以為我把小白兔送了朋友,為它找了一個更幸福的家。我也沒有告訴女兒這幢樓下壓碎的鐘錶店。我更沒敢告訴她,修這幢樓時一塊預製板斷了,砸死兩個民工,死人的位置很可能就在我們這個單元。
我的城市社會
進入九十年代的中國城市都在瘋長,像春夏之交的植物。在我所在的城市,長得最蓬勃的是叫長虹的工廠。提到長虹首先是因為感恩。當年我是提著父親當年提過的破箱子進入這個城市的。那裡面裝著我全部的財產,我的家。是長虹股票讓我走出了窮人的行列。就是現在,我若干分之一的工資也來自長虹的納稅。我曾很多次出入位於躍進路的長虹廠區。有時是被領導派去辦事,有時是應邀前去幫忙炮製文章。那時,它只是臨街一溜三層辦公樓,裡面若干幢車間廠房,多年不變,彷彿時光還停留在五十年代。在倪潤峰頗寒傖的廠長室裡,當我首次聽他說起要將長虹建成“中國的松下”時,我被嚇了一大跳,以為是他計算機一般的腦袋也出了問題。然而後來的事實說明,腦袋有問題的是我。不,是上帝給了綿陽一個不可思議的倪潤峰,一個不可思議的長虹。是他率領這個工廠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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