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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村裡的慘叫早已停了下來,想來不上一會兒工夫,一村人已死的死,逃的逃,隱隱只有一片笑聲入耳,聽著讓船上的人感覺殘忍而恥辱,一時忘了身在何處,是何家國!可接著,那隱約的笑聲忽被打斷,接著化為怒號,然後不是一聲慘叫、而是一聲聲連成一片的痛呼哀號,夾雜著金人宋兵的咒罵。兩人遠遠地只見對面火光沖天中似有什麼一閃一閃,東飛西擲,雷奔電掣。每一停便是一聲慘呼傳來,尖銳淒厲,遠比他們剛才笑的聲音更大更刺耳。一個平靜的小村竟似變成了邊庭沙場,直驚得艄公瑟瑟發抖。那文士也心底駭然,喃喃道:“劍氣縱橫!劍氣縱橫!”——這分明是適才那人路見不平,拔劍殺賊呢。人聲卻只是在火光中掙扎,竟沒看見一個人影能逃出村來。隔了良久,最後一聲特別長的慘嚎後,除對面火光黯淡,身邊江水嘶嘶,十里之內,再無人聲。想是飛鳥也驚呆了,樹巔草叢,更無一羽之振,一蟲之鳴。船上兩人側耳傾聽,良久,只聽得一串微微的“踢噠踢噠”聲傳來,卻是那頭牲口拐出了村口,漸行漸遠,慢慢化成了一團看不清的墨色。
呆了半晌,客人啞著嗓子道:“痛快痛快!”回望橋頭,那首詞墨跡猶新,酣暢淋漓。重頭讀過,只覺一輪冰月當頭砸下,冰涼徹骨;再讀一遍,忽又覺一腔熱血直衝臉上,忠義奮發。
那客人喃喃道:“罷了,罷了,書生誤我!書生誤我!”艄公只怕遲延多事,也不待飯熟,便解纜東下。只那客人把一曲《水調》悲歌三道,慷慨不已。
沒想岸上有行路的行人認得他是鎮江名士沈放字傲之的,當晚住宿時又聽得七里鋪燒殺之事,私心忖度,以訛傳訛,第二天訊息便不脛而走,竟說某月某日,沈放單身孤騎,青衫濺血,於吳江長橋北岸七里鋪截殺金使二十餘人、千夫長一人及護送宋兵若干,散發斷劍、禿筆題詞、放舟而去。
不日謠傳至京師,天子覽詞默然,一言不發,將那首詞傳視丞相。秦丞相由此立即派遣緹騎,暗詔嚴訪。一時之間,一曲《水調》,歌起大江南北!
第一章避禍
“臨安城外餘杭縣,餘杭縣上好登樓。”三娘笑吟吟地說。
酒樓到了宋代,那是分外的豐贍富麗起來。有宋一代,光汴京就有上百座名樓。什麼“白礬樓”、“忻樂樓”、“遇仙樓”、“鐵屑樓”、“看牛樓”、“清風樓”……各具特色,出產的“玉練槌”、“思堂春”、“雪腴”、“內庫流香”種種名酒更是爭奇鬥勝,有口皆碑。南渡之後,康王趙構秉承乃父習氣,更貪安逸遊樂。一俟局面安定,那杭州城內的煙雨樓臺,飄香舞榭便翻新鬥巧地興盛起來。
好登樓位於餘杭地界,是座跨街騎樓。門斗甚大,門口兩旁攔著兩道亮鋥鋥的黑漆杈子,用來阻攔路上的閒雜人馬。樓下排了三四十席散座兒,樓上則有二十多個閣兒,一律翠綠簾幕,文繪藻井,當街臨窗望去,便見遠山秀水,端的與眾不同。
這時,靠近左首的窗前,正坐了對中年夫婦。男的神情脫略、身材長大;只穿了件灰布長衫。女的卻是柳葉彎眉、杏核靚眼;恬靜明麗。
眾人多有注意那女子的,見她周身打扮也只是一襲半臂、一條藍裙,荊釵素面,卻風致嫣然,語笑如菊。
兩人都是三十五六歲年紀。只聽那女的笑道:“傲之,你可知道這好登樓上曾有副名聯?”
那男人噢了一聲,抬眼看向三娘。
這兩人正是預先知機避出鎮江府的沈放與三娘夫婦。沈放內人名喚三娘——說起他們這段姻緣倒有些離奇,不過那還是十年前的事了。沈放對妻子一向敬重,不由就側耳聽她細說。
只聽那三娘說道:“我聽說書的相公說過,天下名樓世傳共三十有六,臨安的‘樓外樓’、洞庭的‘岳陽樓’、金陵的‘五閒樓’、汴京的‘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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