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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話來。王阿瑪也很氣,說要把王利民殺了,說要斷絕父子關係!
還沒等王阿瑪去憲兵隊,老張就跑來了,說我父親已經回家了,原來憲兵隊主事的小田一郎,也是東京帝大畢業,唸的也是“古典講習學科”,小田看在帝大校友的份上,自然給了情面,其實他們也是沒抓到什麼真憑實據。後來為這事三姐說我父親是漢奸,父親說,我怎麼奸啦?我也沒認賊作父,我也沒出賣你們!
母親憤憤的說,你這丫頭說話不著邊際,難道日本人非把你阿瑪殺了他才不算漢奸?
王利民最後一次到我們家來是1939年的三月,天氣乍暖還寒,遮天蔽日的黃沙把北京弄得混沌一片,瀰漫的土腥氣嗆得人喘不出氣,北京歷來的春天都是這個樣子。
那天先到我們家的是王阿瑪,王阿瑪明顯瘦了,身上也沒了逼人的銳氣,用母親的話說是,“整個變了個人”。王阿瑪讓我父親協助他辦點兒事,當個證人。父親問證明什麼,王阿瑪掏出兩張紙遞過來。父親才看了一行臉色就變了,對王阿瑪說,國甫,這萬萬不行啊!
王阿瑪說,我的脾氣你知道,只有我說了算的事,沒有別人說了算的事,要不,丹楓也不至於落那麼一個下場。
父親說丹楓是丹楓,這事是這事。王阿瑪說,甭說了,他一會兒就來,到時候你在證人那兒籤個名字就行啦。
父親說他不籤!
廂房傳來三姐的歌聲,父親說,國甫你聽聽,你別以為就你的兒子是孬種,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王阿瑪要跟他的兒子脫離父子關係,讓父親當證人,爺兒倆鬧到這一步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我母親聽到王阿瑪這個決定,將一碗茶全灑在桌子上,惶惶地說,三爺,兒子不聽話歸不聽話,您不能因為上回那件事再跟孩子計較了,我們家老爺全須全尾,毫髮無傷地從憲兵隊回來了,那些過頭話就再甭提了……
王阿瑪說不是為憲兵隊的事,是他的心已經死了,死了的心是再活不了了。父親問王阿瑪,王利民知不知道這個決定,王阿瑪說,他當然知道,我讓人把話帶過去了。
正說著,王利民風風火火地進來了,三月的天氣竟然跑得滿頭大汗。王利民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爸,聽到這稱呼,我的母親眼圈一下紅了。王阿瑪問他讓老李捎的話帶到了沒有,王利民說帶到了,他要跟父親好好談談。王阿瑪淡淡地說,沒什麼好談的了,用你的話說是,兩個階級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既然不可調和咱們乾脆索性了斷,免得雙方都彆扭。
王利民說,階級是階級,血緣是血緣,咱們再怎麼對立您走到哪兒也是我爸爸!
母親趕緊說,孩子說得對,三爺您得好好斟酌。
王阿瑪斬釘截鐵地說,從今往後,我不是你的爸爸,你也再不是我的兒子。咱們的關係到此為止了!
王利民說他爸爸不能這麼幹,王阿瑪說,如果你是一般人,領著人跟我對著幹,我或許還能接受,或許還會敬重你,佩服你,可一想到你是我的兒子,我就從心裡涼到外頭……我這輩子幹的一件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不該有你這麼個兒子!
王利民說,爸,您應該為有我這樣的兒子驕傲!
王阿瑪說,驕傲也罷,後悔也罷,都過去了。你在這上頭簽字吧,斷絕父子關係,往後咱們誰不認識誰。對了,再不許你姓王,你愛姓什麼姓什麼!
王利民說,爸……我還有媽呢……
王阿瑪說,父子不存在了,母子自然就沒了。
王利民死活要見他媽,他把他的媽當成了救命稻草。王阿瑪提出,要見你媽也不難,要讓我收回斷絕書也不難,條件是跟我回家,在家老老實實呆上半年,和你的無產階級斷絕一切來往,做到這點跟我走,做不到,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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