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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也應是寫實，為什麼&ldo;白茅純束，有女如玉&rdo;會連在一起去&ldo;描寫女子的

美&rdo;呢?我想這兩章的上半隻是想像林野，以及鹿與白茅，順便借了白茅的

潔與美說出女子來，這種說法在原始的詩上恐怕是平常的。我們要指實一點，

也只能說這是獵人家的女兒，其實已經稍嫌穿鑿，似乎不能說真有白茅包裹

一隻鹿，是男子親自抗來送給他的情人的。若是送禮，照中國古代以及現代

野蠻的風習，也是送給他將來的丈人的。然而這篇詩裡&ldo;因家庭社會環境不

良&rdo;而至於使&ldo;那個懷春的女子對吉士附耳輕輕細語&rdo;，叫他慢慢來噓，則

老頭子之不答應已極瞭然，倘若男子抗了一隻鹿來，那隻好讓他藏在繡房裡

獨自啃了吃。喔，雖說是初民社會，這也未免不大雅觀吧?

胡先生說，&ldo;《葛覃》詩是描寫女工人放假急忙要歸的情景&rdo;。我猜想

這裡胡先生是在講笑話，不然恐怕這與&ldo;初民社會&rdo;有點不合。這首詩至遲

是孔仲尼先生在世時發生的，照年月計算，當在距今二千四百幾十年以前，

那時恐未必有象南通州土王張四狀元這樣的實業家，在山東糾集股本設立工

廠，製造圓絲夏布。照胡先生用社會學說詩的方法，我們所能想到的只是這

樣一種情狀：婦女都關在家裡，幹家事之暇，織些布匹，以備自用或是賣錢。

她們都是在家裡的，所以更無所歸。她們是終年勞碌的，所以沒有什麼放假。

胡先生只見漢口有些紗廠的女工的情形，卻忘記這是二千年前的詩了。倘若

那時也有女工，那麼我也可以說太史坐了火車採風，孔子拿著紅藍鉛筆刪詩

了。

《嘒彼小星》一詩，胡先生說&ldo;是妓女星夜求歡的描寫&rdo;，引《老殘遊

記》裡山東有窯子送鋪蓋上店為證。我把《小星》二章讀過好幾遍，終於覺

不出這是送鋪蓋上店，雖然也不能說這是一定描寫什麼的。有許多東西為我

所不能完全明瞭的，只好闕疑。

我想讀詩也不定要篇篇咬實這是講什麼，譬如《古詩十九首》，我們讀

時何嘗穿求，為何對於《詩經》特別不肯放鬆，這豈不是還中著傳統之毒麼?

胡先生很明白的說，《國風》中多數可以說&ldo;是男女愛情中流出來的結晶&rdo;，

這就很好了，其餘有些詩意不妨由讀者自己去領會，只要有一本很精確的《詩

經注釋》出世，給他們做幫助。&ldo;不求甚解&rdo;四字，在讀文學作品有時倒還

很適用的，因為甚解多不免是穿鑿呵。

一人的專制與多數的專制等是一專制。守舊的固然是武斷，過於求新者

也容易流為別的武斷。我願引英國民間故事中&ldo;狐先生&rdo;(rfox)榜門的

一行文句，以警世人：

要大膽，要大膽，但是不可太大膽!

(&ldo;狐先生&rdo;見哈忒闌著《英國童話集》第二十五頁，引一八二一年

alone

編《莎士比亞集》卷七中所述當時故事。)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

□1925年

12月作，1927年刊&ldo;北新&rdo;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談龍集》

陶庵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