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文字的擴散(第1/5 頁)
文字的擴散,確然是不可否認的潮流,任何一個接觸過買活軍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們正在致力於傳播文字,擴散文化,並且很重視‘文明’這個概念的建立,按葉仲韶的說法,這是寫入了《政治與道德》中去的,買活軍處連販夫走卒都知道華夏文明這個概念。
但若說文字的擴散,和統治階級的更易有關,其中的聯絡卻是沈、葉二人一時未有涉及的,聽聞馮猶龍此言,一時不由怔然,馮猶龍見此,便進一步說明道,“這也是吾這些年來,在兩江一帶遊歷,所有的一點雜思,今日到了買活軍這裡,又和昭齊小友一席話,這才有了些許感悟——只是尚且還不能說得十分明白而已。”
“以我多年來和三教九流、市井百姓交接而來的結論來說,識字與否,在國朝,實際上便是一種階層的體現,不是統治階級,又或者不是統治階級的近寵,是不能識字的。甚至是民間學風極盛的江南,不識字的百姓依舊佔了八成以上,我們覺得識字的人多,那是因為我們眼裡根本便看不到不識字的人——他們或者生活在鄉下,一輩子種田為生,或者一輩子藏於內宅,除了我們這樣的家裡,女子識字的人又有多少呢?”
“這些人之所以不能識字,似乎是因為識字也沒有什麼作用,反而要額外耗費許多精力,不識字對於他們來說,似乎是一種無奈的體貼,他們自己也覺得自己是不配識字的,彷彿文字是什麼多麼大不了的東西。”
“仲韶、君庸,但我們都是識字的,都是精於文字的,文字、文學,究竟有多麼大不了的呢?究竟有多麼難學呢?我們的講究,到底是在維繫文字的純正,還是在維護文字的門檻?儒家到底是要教化,還是假意教化,實則豢養百姓?我想答案是很顯然的。”
“便以小說為例,為何以小說之‘通俗’,是一件需要為之辯護的事?如以文字作為一種記敘事物的工具而言,用文字描述任何事情,都不至於褻瀆斯文,正因為文字被賦予了許多神聖的味道,彷彿成為一種特權,方才使得讀書人普遍受到敬重——我以為這恰是文字被視為是統治階級特權的一種表現。”
馮猶龍說到這裡,思緒已十分順暢了,又道,“因此,對於被統治的人來說,它是神秘而艱難的,掌握了文字的人,彷彿天然便優越於不識字的人。而為了證明文字的神秘與艱難,於文字本身敘述的功能之上,又有了詩詞、典故、習語、指代、暗喻等等,不厭其煩、不厭其巧、不厭其難,落於戲曲之中,這便是崑山腔之所以倍受推崇,之所以雅馴。因為它難呀!不但你要識字,還要有幾年的工夫鑽研,才能真正地懂得欣賞。其存在本身,便是一種門檻。”
“但我等其實也都知道,文字本身根本就沒有這麼難,便是詩詞歌賦,也有白詩,有李贄,有‘吃飯睡覺,便是文章’——買活軍這裡,更用拼音來簡化了它,真正做到了販夫走卒、農婦農夫,也都能談吐有物,便證明了絕大多數人都可以學會它,這本不是什麼神聖的東西。”
“但承認這一點,對於書生來說是很難的,我想雖然自古君子勸學,而買活軍這裡教育的普及,幾乎算是儒家心中大同之治的程度了,但眼下這樣的境況,恐怕會讓許多人心中隱隱十分失落。因為他們失掉了因識字而帶來的許多特權,是以儘管人人識字,但對於買活軍這裡,卻有斯文掃地之嘆,彷彿這裡亂象紛呈,是令人極為不安的末法時代。”
“然則文字本身,不分雅俗,亦並不斯文,不過是一種記載事物和思緒的工具而已,對於文字的專營,只是封建社會如同專營土地一般,為了維護自身統治而自發的一種行動。文字神聖,掌握了文字的人便跟著神聖,於是統治階級只要確保被統治階級不識字,那麼他們的統治便永遠是神聖的,這無非也是王道、霸道的手段。”
話說到這裡,已經很誅心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