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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孃的身體,他眼裡流淚,耳朵裡如有黃蜂鳴叫。到最後,他把那些綠草又移過來栽好。抬頭看天,天上烏雲聚合,血紅的閃電如疾速的遊蛇,在雲團裡飛竄著,涼風颼颼,掠過原野,高粱和玉米葉子像綢布條般飛飄著,田野裡充斥著巨大的喧譁。站在孃的墓邊,他回顧。北有大河,東有大渠,西邊是無窮的曠野,南邊是霧氣升騰的小周山,他的心感到欣慰。他跪下,又磕了三個頭,低聲說:
〃娘,您佔了一|穴好地!〃
爬起來,心裡已不難過,只有一陣陣鈍痛,騷擾在胸口。他提著鐵鍬,再次涉越小河,河水暴漲,淹沒了他的下巴……
年輕犯人摸摸索索地到了鐵窗下,拉開小門,對著膠皮桶撒尿,尿垢被衝起,臊氣升騰,監室裡的氣味更加難聞。鐵門下還留有一個推進飯食的小洞,頂棚上還有一扇小小的百葉扇,所以,夜晚的清風還能吹進來一些,使監室裡的犯人不至於憋死。
他排除雜念,繼續回憶往事。他涉過小河,就下起了大雨,天地間灰濛濛一片,田野裡迴盪著浪潮奔湧的巨響。回到家後,他脫得一絲不掛,把破衣衫擰乾晾起,屋裡到處滴漏,尤以房簷與土牆接合處最甚,紅殷殷的汙水沿著牆壁嘩嘩地往下流著,地上泥濘一片。起初他還找來破盆爛罐接那雨水,後來就袖手坐在炕沿上,隨它的便了。
他直挺挺地躺著,兩眼望著鐵窗外那一線幽幽的天,想,那是我一輩子當中最不走運的一段:爹死了,娘死了,屋漏了。他瞅著積汙納垢的梁木,望著被雨水灌出來跳到鍋臺上蹲著避難的老鼠,很想懸樑自盡,但遲遲拿不定主意。
雨停了,一道陽光射出,他穿上半乾半溼的衣服,跑到院子裡,看看被急雨抽打的坑坑窪窪的房頂,心裡憂愁得厲害。治保主任高景龍帶著七個手持三八式大槍的民兵衝進院子。治保主任和民兵們都穿著高筒黑雨鞋,都披著裝過化肥的塑膠袋子,都戴著高粱篾片編織成的尖頂大斗笠,排成一條線,像一道可怕的牆壁。
〃高羊,〃治保主任說,〃黃書記讓我來問問你,你把你娘……那個老地主婆,偷偷地給埋了?〃
高羊吃驚很大,他想不到訊息會傳得這麼快,想不到大隊裡對一個死人還如此關注。他說:
〃下大雨,再不埋就臭啦……下這樣的大雨,怎麼能運到縣裡去?〃
治保主任說:〃我不跟你叨嘮,你有理去跟黃書記說吧。〃
〃大叔……〃高羊雙手相握,點頭哈腰作著揖,〃大叔……您就高抬貴手吧。〃
〃走吧,聽話沒有你的虧吃。〃治保主任高景龍說。
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夥子走上來,用槍托子搗了搗他的屁股,說:
〃快走吧,夥計!〃
高羊回頭說:〃安平,咱弟兄們……〃
安平又搗他一槍托子,說:
〃快走吧,醜媳婦脫不了見公婆。〃
大隊部裡早擺好一張桌子,黃書記坐在桌子後邊抽香菸。四壁牆上,紅光閃閃,照得高羊心驚膽戰。站在黃書記面前,他直打牙巴鼓。
黃書記和藹地微笑著,問:
〃高羊,你膽子不小啊!〃
〃大爺……我……〃高羊雙膝一屈,就跪在了地上。
黃書記說:〃起來起來!誰是你的大爺?〃
治保主任踢了他一腳,說:
〃滾起來!〃
他站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縣裡的規定,死了人都要火葬?〃黃書記問。
〃知道,知道。〃
〃知道為什麼明知故犯?〃
〃黃書記……〃高羊說,〃下這麼大的雨……離縣這麼遠……我又沒錢付火葬費……又沒錢買骨灰盒……我想,反正火葬了回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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