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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家戲是「勸九紅」,他演九紅,九紅被貪財的父親勸,要九紅嫁給一個財主老頭兒。九紅不聽勸,和爹講理,唱著「跺板」:「有九紅坐在了正房以上,稟老父聽女兒細說端詳……」振振有詞地訴說這門親事的不般配,批判父親的貪財思想。扮父親的演員比寶聚矮,穿著紫花布做的偏領員外衣,下擺拖著地。嘴上沒有髯口,用酒泡松香沾幾朵洋花瓣,九紅梳著大頭,榆皮貼鬢,但行頭含糊:裙、襖都是白布染成,水袖打挺兒,甩不起來。可寶聚有嗓子。
九紅的哭訴,批判沒有感動爹爹,卻感動了臺下鄰村一個閨女,生是嫁給了地無一壠的寶聚。過門後夫妻恩愛,生了米子,那閨女卻得了產後風,死了。如今人們聽見寶聚的吶喊,如同聽到了九紅在爹面前的哭訴。
寶聚「搖會兒」收銅子、毛票,也收花。他收的花和米子的花一樣不整狀。米子不讓寶聚的花歸裡屋,寶聚就把這花籠統地倒在外屋水甕旁。那兒潮,賣時壓秤。 洋花的成色好,使花主們更看重花。三伏天缺水,花主扔下大莊稼不管,淨澆花地。井水浸著乾渴的土壟溝,土壟溝滲水,水頭像是不動彈。可水在流,流進花地,漫過花畦,花打起精神,葉子像張開的巴掌。花桃湛綠,硬邦邦打著澆花人的小腿。
花主明喜在看水。明喜躺在花葉下睡,花搭搭的陰影在他光著的胸脯上晃。明喜不真睡,他估摸著水勢,畦滿了,便從花葉惦記他的花地,他盼花地今年比往年好,他盼大莊稼快倒了。那時他就會有一個看花的窩棚,那時他就從媳婦炕上捲起一套新被新褥。明喜願意看花,雖然看花要離開媳婦,媳婦又是新娶的。可媳婦知道這花地的嬌貴。知道這事不能攔,索性就不攔,還把新被褥給明喜準備出來。新被褥是孃家的陪送,洋花紡線、鬼子綠、鬼子紫、煮青和槐米染線,四蓬繒織布。
明喜要看花了,媳婦總是和明喜恩愛著一夜不睡,就像明喜要出征,要遠行,要遇到不測風雲,那不測風雲就是窩棚裡的事。她知道現在丈夫對她的熱情都是提前給予她的歉意。明喜和媳婦高興一陣,翻個身,嘆口氣,像在說:看花,祖輩傳下來的,我又不能不去。要看花,莫非還能不搭窩棚,還能不抱被褥,還能不離開你,還能……他不再想,彷彿不想就不再有下文。
明喜八月抱走被褥,十月才抱回家。那時媳婦看看手下這套讓人揉搓了兩個月的被褥,想著發生在褥子上面、被子底下的事,不嫌寒磣,便埋頭拆洗,拆洗乾淨等明年。
誰都知道米子鑽窩棚掙花,也不稀罕。這事也不光米子,不光本地人。還有外路人,外路女人結伴來到百舍,找好下處,晝伏夜出。
花主們都有這麼個半陰半陽含在花地裡的窩棚。搭時,先在地上埋好樁子,樁子上綁竹弓,再搭上箔子、糙苫,四周戮起谷糙,培好土。裡面鋪上新糙、新席和被褥。這窩棚遠看不高不大,進去才覺出是個別有洞天:幾個人能盤腿說話,防雨、防風、防霜。
花主們早早把窩棚搭起來,直到霜降以後滿街喊抬花時,還拖著不拆。拖一天是一天,多一夜是一夜。就是寶聚用糖鑼敲醒的那種夜。
寶聚用糖鑼宣佈了夜的開始,曠野裡也有了糖鑼聲。曠野裡的糖鑼比寶聚的糖鑼打出的花點多,但更喑啞,像是帶著夜這個不能公開的隱私在花地裡遊走。糖鑼提醒你,提醒你對這夜的注意;糖鑼又打擾著你,分明打擾了你的夜。它讓你焦急讓你心跳,你就盼望窩棚不再空曠。
在曠野敲糖鑼的人叫「糖擔兒」,但他們不挑擔兒,只一隻柳編大籃,籃子系兒上綁個泡子燈。籃裡也擺著寶聚車上的貨,煙比寶聚的好,除了「雙刀」、「大孩兒」還有「哈德門」、「白炮臺」。他們用好煙、大梨給窩棚「雪裡送炭」,他們知道,窩棚裡的人在高興中要「打茶圍」。
有個糖擔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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