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暮鷹(第5/9 頁)
“你說你是崔公女侄,可知令叔曾從師鄭司農否?”
“民女自然知曉。”
“孤前日夜讀,曾見鄭司農箋雲‘飛而至天,喻惡人遠去,不為民害也;魚跳躍於淵中,喻民喜得所’。然注《中庸》時,玄又道此句‘言聖人之德,至於天則鳶飛戾天,至於地則魚躍於淵,是其明著於天地也’。今有鷹低翔而至孤營,豈謂孤為無明德之惡人邪?”
哼,是善是惡,你曹孟德自己心裡沒數麼?
後人爭論不休,尚且對你褒貶不一,我又豈敢當著曹營眾人面,妄自臧否?
這曹操,分明想要刁難於人。
可恨我素來不愛看什麼經注,後世也只是泛泛讀過幾頁什麼十三經注疏,什麼清人王先謙的《詩三家義集疏》,又不曾細讀過什麼鄭玄箋,考問這個簡直要我命!一時間,我有些凌亂,甚至開始嘀咕著什麼“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來使自己心緒平靜。
原來,繞來繞去,曹操還是要拿我帳前射鷹之事做文章,那接下來這番作答,已非考問學識那麼簡單,必然要萬分小心,迎合為主。
既然基礎知識未扎牢,不如投機取巧,說些曹操愛聽的話。
曹丕見我沉思許久,正要替我解圍,我即刻發聲道:
“回司空,鄭說不足為信,纓另有別解。”
此言既出,曹丕都愣住了,席間儒生更是發出嗤笑之聲。
“噢?”曹操挑了挑眉,“孺子,爾何敢質疑鄭箋有誤?汝可知鄭司農何許人也?”
我哂笑道:“鄭公者,自是當世儒師,漢世經學巨擘。然,鄭公,便不會有錯嗎?”
席中群儒已坐不住,曹操臉色卻十分歡愉,我繼續說道:
“《旱麓篇》乃文王祀禮以求福事,纓以為,欲解‘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還應結合後句‘豈弟君子,遐不作人’。由是可解作‘君主惜才愛才,願培育青年才俊,以光祖業’,畢竟‘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至於今日,忽有蒼鷹低翔而至帳外,非為垂暮將死之因,乃天下動盪,賢者‘逢時不祥’,故而‘鸞鳳伏竄,鴟梟翱翔’。龍擱淺灘終為龍,虎落平陽終為虎。鷹飛九天,雖不及鯤鵬扶搖萬里,猶能施翮高翔,縱然垂暮,亦非學鳩斥鷃可比也。以民女為例,雖入奴籍,仍有清河崔氏之錚錚鐵骨,既如此,司空何所疑難?
“賈生又曾於《吊屈原賦》中雲‘鳳凰翔於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徵兮,遙曾擊而去之’。可知當世賢才,譬若鳳棲梧桐,見曹公之明德而後至,蒼鷹伏帳,此乃大吉之兆,正應了司空平定冀州之功,正預示著冀州群賢,將聞風而至,投入曹公帳下!民女不才,蒙二公子相救,離袁氏之宅而入曹氏之營,此乃司空明德昭昭,天命使然也。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今群賢畢至,悉集茲曹公帳中矣,司空有何惡,纓委實不知。”
言訖,滿座愕然,良久,荀攸拍掌笑道:“善!善!今日攸等,皆為一女娃歎服矣。鳶飛落帳,若真如此女所言,明公今日,必得一冀州賢臣!”
荀攸言外之意,我怎麼聽不太懂?
帳內充滿了活躍的氣息,曹操笑出了額頭紋。
沉默須臾,他旋即狡黠地露出兩隻細狹的眼睛,那眼睛,盯得我有些寒噤。
半晌後,曹操忽作感傷態,他語重心長道:“孺子,汝身份已明,無須驗矣。然孤今日,仍有一事要告知。”
“司空請講。”
“不日前,吾所派信使已探得訊息歸來。尊父與尊堂,……皆已故去。”
此語既出,群臣剎那噤聲,包括曹丕,顯然,他也是剛得知。
恍若晴天霹靂,將我的神經劈作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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