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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赫……
總是聽到她叫他,總是回頭,一步分作三步走,她從小煩他到大,他恨她為何不一直煩下去?
當著一身布衣的黎戍尋到法華寺的菩提廣場時,第一眼瞧見的是跪在菩提樹下的熟悉身影。
沒有留疤的那半邊臉英俊非凡,側面輪廓如刀削斧砍般稜角分明,眼前這人是當年鮮衣怒馬冠蓋京華的司徒赫。
然而此番司徒赫卻並不是一身紅色錦袍,戴孝且逢國喪,他著了一身黑衣。
黎戍放慢了腳步繞過臺階走到司徒赫的另一邊,眉頭微微蹙起,那雙有些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線——
人的相貌會隨著心境和閱歷改變,昔日的翩翩美少年司徒赫,如今因臉上那道幾寸長的傷疤而顯得粗獷起來。
又因心境無法開闊,思慮鬱結於心,只過了三月而已,司徒赫的面龐蒼老了許多。
法華寺藥師塔的坍塌,使得這座前朝名寺一時間香火盡斷,甚至相傳當日大火燒死了許多人,沾染了血光的佛家聖地已無法再給百姓庇佑。
黎戍從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說,刻意放重了腳步走到司徒赫身旁,笑嘻嘻道:“喲,赫將軍,還在拜呢?天天兒的來這裡拜,菩提樹還能成仙啊?不如剃度出家吧,也省卻了那些煩惱!”
司徒赫聞言,仍未回身,只雙手合十,對著菩提樹深深拜倒,如此叩拜了數次方起身,他倒是從不會和黎戍計較什麼,只是問道:“你來這做什麼?”
若仍是昔日繁華盛景,黎家一門權傾朝野,作為富貴閒人的黎大少爺哪兒去不得?
可如今已今非昔比,黎家因犯上作亂被滿門抄斬,唯一剩下的只有一雙兒女,亦被貶作庶民,永不可為官為妃。
當初黎大少爺在長興街上搭了個戲臺子消遣,想唱時便唱幾句練練嗓子權當雅興。如今這倒成了他在京中安身立命的本事,靠著每日登臺做戲子謀些生計。
在自個兒的戲樓唱戲與為他人的戲臺子唱戲助興,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因而司徒赫才有此一問。
黎戍聽司徒赫問起,臉色倒是絲毫未變,在外人瞧來,他是天下第一無良心之人——黎家被抄,親爹死於非命,他由富貴淪落至此,卻一滴淚也不曾流,每日仍舊插科打諢好不自在。
哪怕看客們在他的身後指指點點,甚至當面嘲諷羞辱,他也能言笑晏晏連連稱是。
“赫將軍好生沒良心啊,從小到大就從沒記住過我的生辰,哪一年都得我求著賴著才肯來捧場,後來乾脆躲大西北去了,連捧場也再不必,真真沒良心!今兒個還是打算裝聾作啞呢?”黎戍笑道。
即便他著一身布衣,卻並不比著華服時失了顏色,“頹然”二字從不能與他沾上邊兒。
司徒赫的確記不得黎戍的生辰,聽他這麼一說,才隱約有了些印象。年少時,他們幾個初次去往碧波閣找樂子那天,可不就是黎戍的生辰嗎?
在碧波閣裡,婧小白瞧見了不該瞧的東西,也是那一日,婧小白傻乎乎地親了他……
司徒赫不自覺抿了抿唇,唇上卻早已沒了烤紅薯的味道,婧小白,婧小白……
黎戍見司徒赫雙眼放空,似想起什麼開心事微微笑了笑,笑容轉瞬即逝化作更深沉的苦澀,他自然知曉他想起了誰。
黎戍咬緊了牙關又驀地鬆開,無聲地嘆息了一聲,隨後上前去,大大方方地攬住了司徒赫的肩膀,提議道:“赫,爺如今是庶民,雖蒙赫將軍一直照顧,倒也不曾遭人落井下石。可爺如今落魄,也沒銀子去什麼碧波閣,這生辰啊,也就不擺闊了,只邀你去喝喝酒聊聊天,如何?肯捧場嗎?”
此刻,若是有人瞧見黎戍一介布衣,敢將手臂橫在堂堂司徒家少將軍的肩膀上,恐怕要罵黎戍不知天高地厚膽大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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