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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亦不得天下清安的。又新派的家庭是溫床,小孩所作的只是社會的假演習。但舊時中國家庭,則小孩是到了日月雨露的人世,做人真刀真槍,雖父母亦如天地不仁。我大起來若有豁達與認真,即因我是這樣的出身。
我在書房裡也被先生打過。一次是聽講書,並坐的同學從桌下遞過來一隻紙折的鳥兒,我怕先生看見,推開他的手,誰知先生反打我兩記手心。這要算得冤屈,而我竟不曉得辯明。基督的代人贖罪我很不喜,印度的忍辱仙人還好些,我的卻不過是老實,當下也很煩惱的。
我小時亦寧是喜歡人拿我當平人看待,亦沒有說爸爸媽媽愛我,我愛爸爸媽媽。原來小孩亦不過像初陽裡的新枝,或剛剛會得吃食及嬉逐的小貓小狗,凡幼小生物皆有的一種可愛,卻是還要約於禮,把來變成人生的鮮活潑辣才好。稱小孩為天使,說青年是時代的棟樑,還不如上海人叫小眾生倒喜樂。愛玲說年輕人憊賴,小孩她亦不喜,一點不怕有頑固的嫌疑,因為她自己正當妙年。
小孩其實是羨望成人的,很想自己快快長大起來。我上學的一年出麻疹,母親樣樣當心,我頭蓋一塊舊綢片,怕風吹著眼睛,長日只在屋內。還有出麻疹時哭泣也要壞眼睛。要忌嘴,一隻醃蛋我吃三餐。我雖有些倚病撒嬌,但也母親說的我都依順。我坐在高凳上正吃早飯,臺門外大路上群兒經過,高聲叫我“蕊生懶學胚!”我不睬他們。阿五妹妹走到視窗,悄悄問我去不去溪裡挖塘?我不去。我是當著大事呢,只覺自己像大人的正經,而他們則是小孩。
還有是一年暑天,晝長人靜,我沒有去處,走到隔壁小叔家後屋裡,只見階前一株棗樹已結白蒲棗,鈺嫂嫂與阿黃姊姊坐在門口當風處繡鞋頭花,說著話兒。還有阿五妹妹也在開手學做針線,她還這樣小,不過九歲,她們亦和她正正經經地說閒說兒,惟有和我不搭訕。阿五妹妹是今年起已入了大人隊,不和我嬉戲了。我當下無手無勢,惆悵難言。
法無戲論
《左傳》裡有魯國的使者對晉侯曰:“寡君幼不喜弄,弱不好鬥。”舊時民間小孩與鄰兒打架,大人不問曲直,各把自己的小孩責罵一頓了事。我小時愛看庭前雄雞鬥,及畈上牛抵角,但是大人見了只把它們趕趕開。這且按下一邊不提。如今單說小孩不可玩物喪志,現在有賣的許多玩具,我小時就簡直沒有。
現在這種塞珞璐制及橡皮製的狗馬,洋囡圓,鐵皮製的汽車飛機,一般輕薄得沒有內容,形態不是太像,即是太不像,精密而草率,成了對於真物最惡劣的諷刺。而因沒有內容,故又種類數量務求其多,徒然造成小孩的佔有慾。還有小孩讀的漫畫本亦是如此,不知人世可以有文物清嘉。
《紅樓夢》裡榮國府寧國府這樣人家,鳳姐的女孩抱在奶媽懷裡,玩的亦只是一隻佛手。一般年輕母親或是拔下一枝簪給小孩且玩一回,或是由小孩弄母親的手鐲與耳環。佛手與手鐲耳環這些都是真物,小孩亦因此知道世上的一切都是真的,這是最初步的格物致知。是真的東西,才有意致,所以亦可以是玩意兒。《紅樓夢》裡黃金鶯採柳枝編的籃子送給林姑娘,自謙說是個玩意兒罷了,但這籃子就有著大觀園的春風春日,河水亭榭,及黃金鶯這個人,而且是可以實用來插花的。
禮樂射御書數何等正經,卻稱為六藝,亦即皆是玩意兒,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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