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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不長,我被帶到另一個地方,除下蒙在臉上的衣服,我發現眼前站著幾個我班的對立派同學,其中有李主慶。李是調幹學生,比我年長得多,一向像兄長般對我友好。他說要和我聊聊,我回答說,我不想以俘虜的身份聊,要聊以後再聊。話音剛落,那兩個押我來的外系學生怒不可遏,舉手就要揍我,被李勸阻了。李依然對我友好,帶著沉默的我穿過校園,把我送出了校門。剛回到樓裡,我班一個在井岡山總部任職的同學立刻跑來慰問我了。原來,總部對新北大的電話實施監聽,聽到了抓我的那夥人與我班新北大人之間的通話,已經瞭解全部經過。他免不了要對我的英勇表現誇獎一番,並且告訴我,因為我班那些人的求情,我才免遭更多的折磨。
其實,我的勇敢完全不是因為忠於井岡山,而只是在受侮辱時的自然反應。當時,守在困樓裡的人大多是鐵桿分子,也有的是覺得好玩,積極參與拼長矛和打彈弓的戰鬥,而我連彈弓的膠帶也沒有摸過,更不用說拼長矛了。人們困在樓裡,除了武鬥便無事可做,天天聚在一起打撲克或聊天,我對這種環境也已經十分厭煩。因此,在被抓以後,有一位同學建議我住到地質學院去,我就樂意地接受了。當時北京高校的學生組織分成天派和地派兩大派,北大井岡山屬於地派,而地質東方紅是地派的大本營,因此很樂於收留地派的難民。我住在那裡的一間學生寢室裡,和那些心地單純的工科學生相處得十分融洽。
在蝸居困樓和避難地質學院期間,我真正不能忘懷的只是一件事,就是郭世英之死。為了發散心中的哀痛,我別無途徑,仍然只能寫詩。在那些日子裡,我寫了三十五首詩,結集為《哀歌》,儲存下來了。我寫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尋找一個聲音,我請它不要躲避我,因為已死的活人並不害怕復活的鬼魂。我還寫我愛詩,對詩句卻毫無興趣,唯有詩人表達不了痛苦的滋味,我最是熟悉。這些都是當時的真實感覺。世英死後的兩個月裡,我很少去郭家了,以前去都是和世英玩,他不在了,我又是那樣拘謹的性格,再去未免尷尬。但是,我心中真是惦念那一家人,便在6月的一天給郭平英寫了一封信,開始了我們之間的通訊。在當時的情境中,我們只能用一些革命的豪言壯語來振作自己,而真正的悲痛又是任何語言無法表達的。平英對此比較清醒,不願意再說空話,便在一封信裡提出要求,讓我寫一寫世英在北大時的事情,那是她很不清楚的。於是,我趴在地質學院避難所的床鋪上一氣寫了四天,小32開的紙寫了四十二頁,寄給了她。二十年後,我考研究生回到北京,平英把這一封長信交還給了我。多虧她的提議,我在印象還相當鮮明時寫了這些回憶,還多虧她完好地儲存了這些紙片。1976年,我在廣西時也憑藉記憶寫了北大期間郭世英的往事,題作《大學第一課》。現在我把這兩份檔案進行核對,發現出入倒不大,可見那一段經歷給我留下的印象之深。當然,還是有些出入的,事過十三年的記憶畢竟要比事過五年的磨損得多些。現在和以後我寫郭世英時,手頭有了這些文字的依據,不必憑空在事過四十餘年的記憶中費力搜尋,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二十四、告別北京
大約在7月份,正當武鬥相持不下的時候,工人宣傳隊進駐北大,掌握一切權力。這個舉措等於把兩派學生組織都給解散了,從而一下子結束了武鬥。事實上,學生組織業已完成其使命,即借其衝勁打倒了從中央到地方的所謂走資派,繼續存在下去只會製造麻煩,因此理應讓它們退出歷史舞臺了。所有學生都奉命回到了學校,作為畢業班,我們的任務是馬上做鑑定,迅速離校。六一屆的學生在當月就草草打發走了,我們六二屆也要在一兩個月內走人。去向已定,主要是外省的農村,大城市一個不留。
經過兩年的折騰,重新坐到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