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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的路程,有些感情路,是要走到下輩子去的。
我一直以為我爸過得還行,他信中沒跟我說實話,那會兒,紀委正調查他的經濟問題。我聽說他在調查報告上只寫了幾個字:“我,陳正明,為黨為人民,沒有任何經濟問題。”
為這事,他跟肚皮爸的戰友情差點兒鬧崩,他從看守所出來,還在肚皮的爸面前吐了口口水,簡直要把肚皮的爸氣炸了,因為他能最後走出公安局、官復原職,全靠肚皮爸上下求情。事實證明,只要讓黨知道你是一心一意跟黨走,黨通常是不會太折難人的。事實證明,我爸那時的確每年撥了不少公款給那一批殘廢軍人做家用,比政府撥的撫卹金多多了,甚至撥錢給他們的孩子上學,上技校,上大學。政府都知道,只是沒查下去。
“你爸是個好人啊!”那個拉煤的老大爺跟我說。
“你認識我爸?你認識我?”
“你是城頭老陳家的嘛,長得跟你爸一個模子,跟你爸說起話來也是一個德性,喜歡皺著眉,還有些北方腔調。我跟你爸同一個部隊的,打老蔣*那會兒也在一起炮轟金門呢。唉,不如他風光啊。他是城裡人。”
“噢。再見。”
“嗯。再見。這姑娘,越長越開了。”
我一個人,朝著劇團的方向走。那時家家屋前都晾臘肉,不小心就有油滴到頭上,街道已經在改良,到處是修葺的跡象,一個新建的大市場把大路分成兩半,劇院被日益瘦身,壓縮在大路的末端。不遠處應該就是大河,往常這裡可以聽到水流的聲音,如今隔遠了,全是打樁聲。河的對岸是楊嶺,河的旁邊有學校、農村,沿河的無人區就是鬼屋,那裡成就了我和毛毛的初戀往事,沒有多久,所有的一切都將和往事一樣面目全非。劇院外貼的是頗有煽動性和誘惑力的錄影廣告。擁擠了、騷動了、人們生活的老城開始變了模樣,個個都忙於新舊交替,那時,誰也沒想到老城的好處,等他們熟知的東西一件一件消失時,他們才會在某一天驀然驚醒。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從小道走,越往裡走越陰涼。
可以聽見劇團裡有小孩子在跳皮筋,奶聲奶氣地喊:“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在家裡數星星,馬蘭開花開什麼花,他媽拉個屁,星星全是我家嘀。”聽得我稀裡糊塗,我從車上跳下來,問:“你們剛才說什麼?”
半米陽光(4)
“嗯……是他媽拉個屁,星星全是我家嘀。”一個小屁孩兩隻手捧著自己的小臉蛋,扭扭捏捏,一本正經地回答我。
誰教的?太有特點了。我心想。然後說:“以後改掉吧。不好聽。”
“阿姨,那改成什麼呢?”這小屁孩十分認真而執著。
“他媽拉個屁不好,改……西西拉西西吧?阿姨還沒想好呢,阿……阿姨?不是阿姨,是姐姐,回頭想好了告訴你們。乖。”我推著車往劇團裡的白樓走去。
“西西拉西西,就是拉屎屎啦!!你是笨豬豬!一個大笨豬豬!”那幾個小屁孩子在身後笑我。我衝他們吐了吐舌頭。
我抬頭往三樓張望,黑呼呼的一屋,好像沒有人存在的跡象,我回頭問小屁孩:“寶貝,姐姐問一下,這棟樓住人嗎?”
“住。”
“好像沒人啊。”
“沒人?那我們從哪裡來的。”一個小屁孩問。我聽這話環顧四周,的確這四周除了這棟白樓和劇院就只剩下雜草叢生了,如果白樓不住人,那些小孩子在平地裡看起來就有些突兀了,可偌大的庭院,只有幾個跳皮筋的孩子,似乎平生許多怪異。兩棵大樹並肩立在白樓的一側,幾乎要鑽牆而出,那裡有間窗戶抹了大片紅色塗料,乍看像一張褪了色的戲劇臉譜。我聽到孩子們還在說:“嘻嘻,笨豬豬阿姨。”我笑笑不介意,一群小屁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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