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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的街面上開始不安定起來。一群群帶著紅袖標的人,東一群西一夥地到處找茬兒鬧事。茂響見天兒跟在一個女子的屁股後東竄西蹦。白天抓不住身影,夜裡也不回家。終於有一天,茂響領著那個女人回來了,說她就要生了,是他的種兒。本想打胎的,醫院裡沒人敢做,只得回到家裡生下來。
茂生娘先是吃驚,後是驚喜。吃驚的是,倆人還沒結婚,娃崽兒倒先有了,不得讓人笑掉了大牙。往後,自己的這份老臉往哪兒擱呀。後來,她也想明白了,驚喜道,不管咋樣,茂響總算有了後人,有了婆娘,也就算有了個家。等孩子生下來,倆人牽掛了孩子,興許也就安家樂業地過日子,不再在外面胡鬧了。這結不結婚的,也就是個虛禮節,當不得啥用處。
誰知,孩子一落了草,倆人又不見了蹤影。茂生娘也就死了這條心,不再指望他倆能回心轉意地回家來過平安日子了。她就獨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著小孫子,把杏仔拉扯了這麼些年。杏仔漸漸大了,能幫自己看家望門了,她的心裡才稍微痛快了些,也有了些盼頭。誰知,卻硬生生地盼來了一場大禍。
朝代換了門庭,上面開始追究起茂響們在文化大革命中作下的罪孽,還牽扯出了人命案子。茂響是從犯,被逮進監獄。杏仔娘是頭兒,見事不好,早早鞋底抹油溜了,至今沒了下落。
茂生娘在南京城呆不下去了。見天兒有人到她家搜家尋找證據,還審賊似的盤問個不休。茂生娘想見見茂響,又不讓見。她便徹底地死了這份心腸,只想著怎樣把杏仔拉扯成人了再說。思前想後,只能走這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回老家了。想來都是鄉里鄉親的,老家的人也不會拿她祖孫倆咋樣。至於茂生一家,茂生娘一點兒也沒指望上。只要茂生兩口子不翻當年的舊賬,不虐待自己,也就知足了。她哪兒還有臉面指靠他們呀。
遙遠的曙光5)
茂生娘哭幹了眼淚,杏仔卻一顆眼淚也沒有。這孩子有著老宋家人明顯的特徵:寬眉,大眼,長條臉,豆芽菜般的體形。他的雙眉始終緊湊著,像是世人都欠了他什麼,讓他永遠難以舒眉展容似的。他的兩唇緊閉,不大愛說話。給人的感覺是,這小子比同齡人甚或大點兒的娃崽兒都要有心計,但不形之於外,內斂深厚。
茂生娘進村後,直接找到大隊辦公室。見沒人,就進了衛生所,央求姚金方去找村幹部,自己和杏仔坐等著。
酸杏聽說來了祖孫倆找自己,猜測到是茂生娘。他一路小跑著從家裡趕過來,見茂生娘確實老了。當年,自己結婚的時辰,還是茂生娘給幫忙做的喜被。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她已是滿臉皺紋一頭華髮,精神頭兒也精減了不少,說話含混不定,心事重重,一副歷盡滄桑閱盡人世的衰敗景象。
酸杏道過一路上的辛苦,就問,咋沒去茂生家呢。
茂生娘淡淡地回道,不用呀,找到你就行哩。一坐進這屋子裡頭,再見著你,我這顆起落不停的心呀,也就放下咧。
酸杏讓姚金方趕快去地裡喊茂生回家,自己要陪著她回家。
茂生娘茫然地問道,我哪兒還有家呀。大隊能給安置個看山屋子住下,餓不死人,也就滿足哩。
酸杏知道她不想去茂生家,就道,老嫂子,看你說哪兒的話。你的西院都給收拾出來了。重又修整了院落,泥了牆,闆闆正正的呢。木琴還把自家被褥和鍋碗瓢盆這些過日子的傢什都拿過去咧,茂生也把米糧和柴草都安置好了,就等你回來住呢。
茂生娘有些不相信。她道,那倒感情好,我這就掉進了福囤裡咧。
酸杏不再費勁解釋。他提起腳下的兩個提包,領著祖孫倆來到茂生家,並指給她看。
茂生娘見到了老宅子,心下激動萬分,眼角上竟掛上了淚花。路過茂生家門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