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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了一個床位。我躺在外屋,眼前全是恐怖的形象,不住地顫抖,直到天亮。第二天母親告訴我,她醒來時不知道自己剛才昏厥,看見我站在床上哭喊,以為我又犯神經錯亂了。
上大學時,有人用三個詞概括我:敏感,脆弱,清高。至少在上初中時,我的敏感和脆弱就已經很明顯了,清高則是在上高中時才明顯起來。我緊張多疑,容易想入非非。大約十一歲時,我玩一根鋼絲,把手指拉了一個口子,血漿冒出來了。我看見血漿,便想象自己快死了,想著想著,眼前發黑,昏了過去。父親把我送到醫院,醫生輕鬆地說:神經過敏。差不多同時期,有一天,父母外出,到天黑仍沒有回家。這時候,我的病態的想象力活躍起來了,設想出各種可怕的情景,總之他們一定遭到了不幸,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我大哭,拉著姐姐要她帶我去找爸爸媽媽,姐姐也沒有辦法,只好陪著我哭。正當我們哭成一團時,父親和母親回來了,原來他們不過是到大伯父家串門了。直到現在,我仍有這種神經質的多疑症,別的事情無所謂,但凡涉及健康和安全,包括自己的和親友的,遇到情況就容易朝最壞處想,自己把自己嚇唬一通。
其實我也意識到自己太弱,很想改變。初中時,我有一個小本子,專記鍛鍊自己的各種措施。記得其中有一條是,規定冬天在戶外時手不準插在衣袋裡,藉此磨練意志。我當真這樣做了,寒風再刺骨,手也不往衣袋裡插,為此感到很自豪。院子裡一個小姑娘偶爾知道了我的這個規定,露出一臉困惑,聽了我的解釋,她立刻換上了敬佩的神情。
那些日子裡,我最擔憂的是母親的身體。當她在爐前煮飯炒菜時,我常常站在她身邊,仰起小臉滿懷同情地凝望著她的面龐。我希望她知道兒子的心意,從中得到安慰。瞿太太看見這種情形,不止一次說我是個孝子。母親對我也有明顯的偏愛,喜歡帶我上街,每次一定會買點心給我吃,並叮囑我不要告訴弟妹們。可是,年齡稍大一些後,我有了虛榮心,不願意和母親一起上街,她為此難過地責備我看不起她了。母親身體一直不強壯,但老來卻硬朗了起來,今年已八十七高齡,依然腰板挺直,頭髮基本烏黑。她日常和妹妹一起住,妹妹感慨地說,這麼大年紀的人一點兒不讓兒女操心,實在少見。她從來喜歡看悲歡離合的故事,無論電視裡的還是雜誌上的,都看得津津有味。可是,聽說最近忽然在讀我的書了,我想她一定是想知道,兒子整天寫啊寫,到底寫出了什麼無趣的東西。
回想起來,我少年時的性格中確有討人嫌的一面。家中子女中,我一直居於最受寵的地位,這使我形成了一種狹隘的優越感,霸道,自我中心,受不得一點委屈。有一次,我和妹妹吵架,踹了她一腳,她捂著腰哭叫起來,母親責備了我。我是那樣傷心,覺得母親辜負了我的一片孝心,便躺在地上亂哭亂蹬,順手抓起我喜愛的一副撲克牌撕得粉碎。沒有人理睬我。我走到鏡子前,看見自己那一副涕淚滿面的尊容,越發自我憐憫,掀起新一輪號啕大哭的高潮。仍然沒有人理睬我。我自感無趣,止住哭,走到樓下。門外正下大雨,我對著雨發愣,想象自己冒雨出走,父母四處尋找而不見我的蹤影,以為我尋了短見,感到後悔莫及。啊,最好我真的死一次,我的靈魂能夠離開軀體躲到一邊,偷看他們懊悔和悲傷的樣子,然後靈魂又回到肉體,我活了過來。可是,我知道人死了不能復活,而我不願意死,甚至不願意淋雨,所以,在發了一會兒愣之後,我乖乖地回到了樓上。不過,在別的時候,我常常成功地用出走來對付大人的發怒,在街上消磨掉半天一天。這一著很靈,再回到家裡時,大人的怒氣已息,比平時更加溫和。
十五、父與子的難題
我家人民廣場的住房是一間大屋子,中間橫著一口大櫃,把屋子隔成了兩間。那口大櫃的某一格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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