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蒲塘(第1/3 頁)
是日正值十月十五,時已入冬,天氣微涼。
然而江北的冬季還未真正到來。
那夜月亮很圓,月下殿內的宴席也很圓滿。
宴後次日,便將推師南下。
曹操特准我赴宴,與諸公子同席,在曹彰、曹植、曹真、夏侯尚、曹休等人的後排。入座時,曹真額外睥睨了我一眼,鼻中哼出一氣,說著“晦氣”二字。
難堪被我一笑掩過,我雖頹唐,卻仍特意留意當夜在席賓客。
今日是個特別的日子,所謂“建安七子”,此宴算是首次湊齊“建安六子”,只是“三曹”裡少了曹丕。
滿殿坐著新舊文武官員,曹操獨坐高臺,舉樽與眾同樂。絲竹管絃並作,琴瑟和柔,笙簫悠然,鳴鼓擊築,執節者歌,其樂融融。詠者有散郎鄧靜、尹齊,歌師有尹胡在列,曉知先代諸舞的舞師則有馮肅、服養。戈操、劍舞、相和徒歌、盤鼓踏舞……一一上演,好一場歌舞盛宴,這是我降至漢末之世以來見過最大的宴飲場面。
只是,我全然不覺得這裡的歡樂與我有半分干係。
眾人笑得越大聲,我心裡愈發難受,就在不遠的將來,席座中不知有多少大小官吏或負傷赤壁,或身死他鄉。
笑不得,哭不得,說不得,想不得,最有隻有醴酒可飲得。
難得可飲酒的良機,我卻嘗不出杯中一絲甘甜。
此情此景,配以歌者伴唱《鹿鳴》,曹孟德,可曾憶及汝之故人?
眾公子將軍的目光都在那些翩翩舞姿的舞女身上,曹植卻對樂舞創制編排別有上心,正興高采烈地同他三哥曹彰交頭接耳,談笑風生:
“兄長可知,杜夔參太樂事,受父相令創制禮樂,今日樂律盡皆此人所排。所想來無須幾時,你我便有幸得聞先秦雅樂了……”
但曹植彷彿沉浸在自我學識陶醉中,也不顧曹彰能否聽進半句,邊說還邊暗暗往他哥案上推移自己鼎中食物。我微微探身,向前瞥了一眼,只見曹彰身前的食案上所擺牛羊魚豕已沒了近半。
他們兄弟倆的關係,向來很好。
畢竟是同胞兄弟。
哪像我,一直孤零零活在這世界。
羅衣璀璨,長袖隨風,悲歌入雲,偏這些舞女袖帶還是赤紅之色。掌中雙耳杯早斜傾出酒,我託臉倚在案上,目光跟著舞女裙一同旋轉,不知不覺間,便在酒酣耳熱中迷失在血紅的迷夢裡。
萎靡不振終究不是辦法,我以醒酒為由,偷偷從宴席上撤走,待文蘭為我披上連帽白袍後,便獨自前往牧府後園。
曲徑通幽,石影錯落,環池皆柳,塘下淤泥翻新,為塘沿鋪出一條小道,塘中是大片枯萎斷根的荷葉。遠去了前堂閣樓燈火,好一處冷清幽暗園。
據說,這是劉表特意為蔡夫人修繕的後園。
我穿過柳蔭,踏上塘沿,坐在石墩上,托腮觀望著月光下池面一波瀲灩。
清風吹不散酒意,更吹不散愁緒。月光清清涼涼灑在我的臉上,像剪不斷理還亂的白練,束縛在脖頸,纏繞在心間。
冬天來了,很快就要下雪了,不知這江南雪景,可與北國媲美否?
明早天一亮,曹操他們都將前往赤壁,只剩我幽禁在這空寂之城。
可惜了,只有朔夜之月才最圓,今時今日之月,猶不是最圓滿,曹丞相啊,你挑錯日子了。
眼餳耳熱之際,忽而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我歪頭看去,只見黑暗中拐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漸行漸近,立在柳蔭外。
“綠兮衣兮,綠衣白披,一時,我竟分辨不出,妹妹穿的究竟是白是綠。”曹植笑道。
“綠衣如何?白衣又如何?重要麼?難道還能像人之面目一般,將你迷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