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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開心幾個時辰,天黑的時候,她又開始發燒,意識到情況大大不妙,連夜差人把她送下山,老尼姑也一把鎖鎖上了院門,跟著來到水宅。
一向靜謐的水宅開始喧鬧起來,各路大夫進進出出眉頭緊蹙商討會診,一方方的藥單傳下來,藥爐下的火苗不熄,整個後花園瀰漫著中藥的嗆人氣息,燻得人頭昏腦脹心頭惶惶,連傲然的金菊都無精打采。我這才知道她被蟹子夾後傷口沒處理乾淨,因而發生感染,耽擱這麼久,已經轉為敗血症。可是我只能在旁邊看,如果商文柏在就好了。
清兒幾乎是在一夜間長大,勇敢地分擔起母親肩頭沉甸甸的負擔,各處的帳冊一份份地呈上來要看要批示,家裡雞毛蒜皮的事要一一處理;水家的中央高度集權式管理讓其少了人心不齊後院起火的憂患,也讓眾人缺乏獨立自主的能力,凡事都習慣聽水夫人的指示,主心骨一倒全亂套。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名不正言不順的我只能在暗地裡幫清兒出出主意,在她無暇分身時代她陪伴在她母親榻旁。
人仰馬翻之際,往京城水老爺處的信件送了出去,碧雲天,黃葉地,尺素間盡是傷心事。答答的馬蹄重重地踏在我們的心上;久病不見起色,水夫人已經坦然地作好了大限的準備。
自古逢秋悲寂寥,紅顏辭鏡只夕昭。曾經的風華絕代只剩下煢煢孑立的一抹病影,顴骨高高地聳起,深深凹陷的雙頰病態的嫣紅,臉色蠟黃蠟黃;然而她在微笑,對風塵僕僕眼角溼潤的丈夫輕柔地微笑。水家大少爺的名同人終於對上了號,高且瘦的男子依稀是《雷雨》中周萍的模樣,站在角落裡,一臉灰暗,看不出是喜是哀。
水太傅嘴巴囁嚅,顫抖了半晌只是無語流淚;他是標準的儒生裝扮,與其說他像中央高層,不如說他更像一位開館授業的先生,在我看來,這樣的男子只能是堪堪不辱沒水夫人而已,匹配的距離相差太遠,可是他們是珠聯璧合的典範,人人交相讚歎的夫妻,是我的眼光素來不準。我一向覺得當眾垂淚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何況是個男人,而此刻我只是心酸懊惱,恨自己無力扭轉這悲傷的一切。
低低的嗚咽聲中,水夫人的遺言低沉而有力,她一向是這樣的女子,勇敢淡定,即便是在此刻也彷彿大限已到的人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已到了彌留之際,迴光返照的她就像是即將熄滅的火焰,燃燒著最後的能量。她細細地叮囑了身後事,各處的生意,可信賴的人手,哪些生意要儘快脫手,哪些是祖業一定要設法留住;水太傅是標準的讀書人,只識諸子,與孔方兄交情甚淺,水家的大小事物一向由水夫人打理。
水至稀在其父的催促下來到她跟前,我偷偷地打量這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大而無神的眼睛,晦暗的臉色,強烈的逆光讓他的面孔模糊不清,高且瘦的身量似乎承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負擔,背被壓得微微有些駝。
水夫人瘦骨嶙峋的手負在他的手背上,目光如水,緩緩在他臉上流淌,他彆扭地將眼睛轉往別處。
“至稀,”她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積聚氣力又像是在斟酌詞句,“我沒有代你娘照顧好你,這本應當是我應該做的。……幸虧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這些年來一直是你在代我照顧你父親。你做的很好,比我預想的更加好,水家的事務交管到你手中我很放心。你是長男,家裡的頂樑柱,一定要支撐起水家上下數千號人,……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記住,你首先是水家的嫡子長孫!至稀,你一定要記住。——清兒,嘉洛,你們過來。”
她費力抓住我們的手疊放在一起,水至稀驚惶著想掙脫,我忙緊緊握住,就算是強迫,也不能讓他躲開。
“她們都是你的妹妹,答應我,今後要好好照應她們。清兒,嘉洛,你們要孝敬父親,尊重兄長。”
水至稀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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