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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手套保護自己的手。這副手套也是我們當破爛收來的。我們家的大部分東西,從炕上的海綿枕芯到鍋裡的鏟子,都是收來的破爛。有的破爛其實是根本沒用過的,我頭上戴著的羊剪絨棉帽子就是從來沒戴過的,而且還是正兒八經的軍用品,散發著一股子刺鼻的樟腦味兒,帽裡一個紅方框標著出廠的時間:1968年11月。那時候我爹還是個尿炕的男孩子,我娘還是個尿炕的女孩子,沒有我。我戴著大手套,手很笨。天氣嚴寒,壓水井裡的皮墊子凍住了,邊緣漏氣,壓著刺刺響,上不來水。母親生氣地喊:快點,你磨蹭什麼?都說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可你十歲了,連桶水都壓不出來,養你管什麼用?你最大的本事就是吃,吃吃吃,如果你能拿出吃的一半本事來幹活,就是個披紅戴花的勞動模範……在母親的絮叨聲中,我的心裡憤憤不平。爹啊,自從你走後,我吃的是豬狗食,穿的是叫化衣,乾的是牛馬活兒,可她還是不滿意。爹呀,你走時就盼望著二次 土改 ,現在我比你還盼望二次 土改 ,但二次 土改 遲遲不來,不但不來,而且那些用非法手段積累了財富的人越來越囂張,一點點畏懼感都沒有。父親逃亡之後,母親得了一個外號:破爛女王。我名義上是破爛女王的兒子,實際上是破爛女王的奴隸。母親的嘮叨升級成了怒罵,我的自愛自戀降級成了自暴自棄。我摘掉皮革勞保手套,裸手抓住井把子,刺啦一聲響,手與井把子粘在了一起。生鐵井把子,你冷吧,你凍吧,你把我手上的皮肉全都沾了去吧。我破罐子破摔,什麼也不在乎,凍死了我,她就沒有兒子,如果沒有兒子,她的大瓦房和大卡車就喪失了意義。她還做著儘快給我結一門娃娃親的美夢,物件都有了,就是老蘭的黃毛閨女,比我大一歲,小名叫甜瓜,大名還沒有,她個子比我高半頭,患了嚴重的鼻炎,長年通著兩道黃鼻涕。母親妄想攀老蘭家的高枝,我卻恨不得架起迫擊炮把老蘭家給轟了。母親,你做夢去吧!我的手握住井把子,面板立即粘上了,粘上就粘上吧,反正這手首先是她兒子的手,然後才是我的手。我用力壓著井把子,唧筒裡咕咕地響著,冒著熱氣的水湧上來,嘩嘩地流到桶裡。我將嘴巴插到桶裡,喝了幾口水。她吼我,不許我喝涼水。我不理她,偏要喝。最好喝得肚子痛,痛得滿地打滾,好像一頭剛拉完磨的小毛驢。我提著水到了她身邊,她讓我去拿水舀子。我拿來水舀子,她讓我舀水往紙殼上潑。潑得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水潑到紙殼上很快就凍成了冰,然後她就往上鋪一層新紙殼,我再往上潑水。這樣的事我們幹了許多次,配合默契,十分熟練。這樣的紙殼壓秤,我潑到紙殼上的是水,收穫的是鈔票。村子裡的屠戶們往肉裡注的是水,收穫的也是鈔票。父親逃跑後,母親很快就從痛苦中振作起來,她試圖當屠戶,帶著我到孫長生家學徒。孫長生的老婆與我母親是遠房的姨表姊妹。但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活兒畢竟不適合女人幹,母親有吃苦耐勞精神,但畢竟不是母夜叉孫二孃。我們娘倆殺小豬小羊還馬馬虎虎,要殺大牛就難點。大牛也欺負我們,對著我們翻白眼,儘管我們手裡也提著雪亮的刀。孫長生對我母親說:他大姨,你幹這活兒不合適。市裡正在提倡放心肉,賣黑心肉的事遲早要砸鍋,咱們這些當殺手的,賺的就是注水錢,一旦不讓往肉裡注水,就沒有什麼賺頭了。孫長生勸我母親收破爛,說這活兒基本上是無本的買賣,只有賺沒有賠。我母親經過調查研究,認為孫長生說得有理,於是,我們娘兩個就幹起了收破爛的活兒。三年之後,我們就成了周圍三十里內很有名氣的破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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