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頁(第1/2 頁)
——他醒了。
比餘效文所預計的清醒時間,早了一日。果然如當年先生所說,齊聿此人,堅韌如風中一竿修竹,狂風來時看似無法抵擋,狂風去時才知矗立之勢從無更改。
穆遙一顆心重重落回肚裡,平生第一次,知道這世上果然是有「劫後餘生」,便在黑暗中無聲地笑起來,「好。」
男人不知已經遺失一日,只覺自己疲憊到極處,「你不要聽他們說的……你要信我……」
「我當然信你。」
「穆遙——」男人道,「你帶我去西州吧……讓我給你看馬。」他說到這裡,語意中已經帶了哽咽,「當年我……若答應與你看馬……就好了——穆遙,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
「你沒有什麼可後悔的。」穆遙道,「你想去西州,什麼時候都可以。」
黑暗中一點破碎的喉音,如一匹瀕死的獸。男人抵在她頸邊,久久道,「穆遙,你是不是已經看見了?」
穆遙掀開一點皮毯,黑暗中男人烏黑一頭髮如墨流淌,她摸索著握住他尖削的下頷,強壓著他抬頭。月光透過窗紙鋪了一地,男人強忍住崩潰尖叫的衝動,艱難道,「別看。」
「為什麼?」
「髒。」
穆遙跪坐起來,又俯身下去,咬住男人冰冷兩片無血色的唇,反覆輾轉。男人身子不穩,便抬手扣在她頸後,細長的脖頸被她壓得向後繃作一條雪白的直線,黑暗中泛出微藍一點冷光,如一段易碎的青瓷。穆遙忍不住握住他脖頸,彷彿生恐他就此崩作一地碎玉。
男人漸漸神志模糊,眼前一片接一片無色的白光。他大張著口,胡亂道,「不……不好了——」只是提不起氣力,身體軟得像稀泥一樣,不住往下沉,雙手也脫了力,沉甸甸地砸在地上。他連疼痛都感覺不大清晰,從喉間發出啜泣一樣的聲音,「別碰……髒——」
穆遙撐著不叫他倒地,騰一隻手仍用皮毯將他裹住。狐皮微涼柔順的毛貼在男人汗濕的脊背上,阻隔了體溫的流逝。男人前額抵在穆遙心口,他的意識已經極其的模糊,卻仍然奮力地撐起眼皮,喃喃念道,「髒。」
他沉溺於極度的恍惚和自暴自棄中,忽一時下頷又被人託了起來,柔和而綿密的親吻從眉間,細細碾過發顫眼瞼,微冷鼻尖和耳畔,又漫過臉頰……他神志再不能支撐,甚至不知道自己口中一直在說些什麼——
在他終於失去意識的一瞬間,聽到穆遙的聲音柔和道,「你放心。」他拼盡最後一線清醒的神識,終於分辨出自己一直在說的一句話——
帶我回西州。
……
齊聿再一次醒來時,身畔仍然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屋子裡沒有火,卻出乎意料的溫暖。他動一下,發現自己身上薄薄地搭了一襲錦被。
一簾之隔有人在說話,是穆遙的聲音。他在這樣的世界裡只覺安心,便蜷在被中,側耳傾聽——
「麟臺的人沒鬧嗎?」
「鬧不起來。趙大人原本就掌著戶部,他後頭又是河間趙氏,能尋他鬧的人,五根手指都數得完。」
是胡劍雄。
「服強凌弱,服眾欺獨,服貴欺民——這些人真是半點意外也不能給我。」穆遙道,「河間趙氏可有動靜?」
「這事說來也奇,一直沒有。」
「說奇也不奇。」穆遙想一想道,「這些大氏族,臉面比性命重要。想必有所動靜也不會叫我們知道——趙侍郎這一段定是不好過的。」
「是。」
「你再去叮囑胡什裡,務必守好麟臺,絕不許叫那些人暗裡作怪,傷了趙硯。」
「是。」
腳步窸窣,應是胡劍雄走了。帷幕一掀,有人入內。齊聿屏住呼吸,感覺穆遙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