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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送葬的這夥人中就有四個人餓死了。其中就有那個老人和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第四天上,人們來不及埋葬這四個人,都跟上四爺爺趙炳去鎮南路口搶蘿蔔了。那是河西人從縣上運回的救命蘿蔔──趙多多不知從哪兒得到訊息,說半頭晌將有一馬車蘿蔔從這兒經過。
縣委召集過救災緊急會議,窪狸鎮的周子夫也去開了會。縣委在會上根據各地彙報的災情統一分配救援物資,周子夫竟然兩手空空回到鎮上。四爺爺趙炳當眾打了他一個耳光,說:“我告訴你周鎮長,你馬上返回縣裡給我要回大蘿蔔來!要不回來,我領上全鎮人啃你的腦殼!”四周的人紅著眼睛舉起拳頭吼道:“啃!啃!啃……”周子夫當時身子抖抖地退了兩步,扭身就往鎮外邊跑去。
四爺爺領人坐在路口,靜候那輛馬車。太陽昇到樹梢那麼高,馬車還是不見蹤影。四爺爺突然拍一下腦殼站起來,大叫一聲:“有訛!”他讓趙多多領少數人在此靜候,自己率眾往鎮子北邊衝去。他們老遠望見馬車跑過來,一齊吆喝。馬車飛奔起來,押車的十幾個民兵跑著,一邊從肩上摘下槍來。四爺爺喝道:
“快上去攔住,打死強似餓死!”
人群沒命地往前湧去,押車的民兵高抬著槍筒,砰砰地放起了槍。槍一響,再沒人敢往前跑。四爺爺罵一聲“奶奶的”,唰地脫了衣服扔在地上,迎著槍口跑過去。押車的人又放起槍來。子彈在空中呼嘯,可是有一粒從耳畔飛過。趙炳伸平了粗粗的手指罵道:“你們幾個臭小子毛還沒幹,敢開槍打我?”他的聲音洪亮,字字沉重,在有氣無力的年代裡更顯得勇武駭人。幾個民兵舉槍的手抖著,終於收了槍。趙炳的兩臂在身側弓著,幾步就跨到車邊,大吼一聲:“停車!”
趕車人並沒有扳車閘,也沒有喝住牲口。可是兩匹馬在趙炳的吼聲裡鬃毛顫了幾下,前蹄撩起,再也不敢向前。趙炳身軀粗大,臀部比飢餓的人要大出幾倍。他的臉已見瘦削,可是並沒有泛白虛腫。他滿臉紫氣,鼻孔張大,呼呼地喘著,虎生生地看著剛才打槍的幾個民兵。人群圍上來。馬上就要伏到車上。押車的民兵躺下,用身體護住了蘿蔔。四爺爺擺擺手掌說:“我們來了,護住也沒用。見一面分一半,救命要緊。”民兵跪在蘿蔔上哀救:“四爺爺開恩吧!這車蘿蔔就是河西人的命,半路上失了,我們幾個就得死……”
趕車的老頭子一直伏在車杆上,這會兒突然一扭身,破著嗓子喊了句:“廢話少拉,快抄傢伙!”
民兵猛地醒悟,轉身摸槍,排開幾個黑黑的槍眼。四爺爺冷冷一笑:“河西河東,就隔開一道河,不知道窪狸鎮的脾氣嗎?依我看不如好說好商量。你們河西縣裡有人,就搞來一車救命蘿蔔!可是窪狸鎮剛剛又餓死四個人!……”
民兵放下了槍,仰天哭叫起來。
窪狸鎮人一齊撲到車上,搶著,嘴裡發出誰也聽不明白的聲音。一車蘿蔔被取去了一半多一點,四爺爺擺了擺手掌。馬車緩緩地駛去了。
鎮長周子夫從縣上回來,依然兩手空空。他把自己關在了一個屋裡,一連幾天沒有出門。有一天門下的空隙裡塞進了一個玉米餅,他吃驚地看了半天。他從門縫往外看著,看到了趙炳。趙炳倒剪兩手正在離去,周子夫感激地喊了一聲,他頭也沒有回一下……飢餓仍在持續。鎮子四周已經沒有了任何綠色。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月,縣委發下第一批救急的紅薯幹。情況開始好轉了。
李其生和李知常總算活下來。他吃到紅薯乾的時候,從不忘到墓地去擺上一片。他見了誰都不說話,平時就呆在孤房子裡。後來他又犯了幾次狂病,還是躥跳著鬧幾場,最後總是郭運把他治好。幾十年過去了,鎮上人常常把他忘記。只有老人回憶切糕時還能想起他,更年輕些的則對什麼是切糕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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