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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也是老隋家的一個人哪。他的心裡一陣沉重。老頭子又說:“好好的一條漢子。去年他走的時候我去喝過酒,才十八歲,嘴唇上沒有一根鬍子。”……跛四的笛子又傳過來。笛音尖尖,吹笛子的人舌頭凍成了冰坨。在這笛音裡,見素恍恍惚惚又看到了大虎兄弟的身影。完了,大虎再也回不到窪狸鎮上了。見素聽著冰涼的笛音,好象猛然間醒悟到:我們都是這座鎮子上的光棍漢。跛四尖尖的笛音是為光棍漢們唱出的歌。
隋不召喝得大醉,從炕上跌了下去。見素去抱他,才發覺他只穿了個小短褲,通體冰涼。他把老人抱起來,就像抱了一個不懂事的娃娃。
這場酒醉得好厲害。隋不召三天之後才醒過來。他胡言亂語,兩腿在地上交絆著,不住地跌跤,爬起來就伏在窗戶上看。他說有一條大船已經靠碼頭了,鄭和大叔親自掌舵,他還呆在窪狸鎮上幹什麼。見素和抱朴守著他,含章一天三次為他做飯。抱朴為他打掃衛生,抹去窗上的蛛網。叔父卻阻止侄子說:“你掃什麼?這個窩我不要了。我一會兒就得上船。你也走,跟我下老洋去。你願意死在沒有出息的鎮上麼?”抱朴怎麼勸解也不行。他告訴叔父是病了,叔父的小灰眼珠卻驚訝地瞪圓了,嚷著:“我病了?是窪狸鎮病了?你聞聞它的臭味兒,聞見了麼?”說著他就蹙起鼻子。他還跟侄子講:海水論“更”,一更就是六十里。有他媽的那麼幾個賤種,硬說一更合三十里。試試水深淺那叫“打水”,用一根繩子拴上鉛錘,鉛錘上塗了蠟油或牛油。這東西叫“掏”……抱朴守著叔父,讓見素去請老中醫郭運。見素走了,一會兒郭運就來了。
郭運號過脈,說服藥後三日當愈。說著開下藥方。他開藥方時,含章一直伏在桌邊看著。郭運起身要走,一轉臉看到了含章,立刻止住了腳步。含章細眉如描畫的一般,黑細黑細;眉下的雙目也黑亮灼人,可是目光冷峻;臉色蒼白,脖頸如蠟似雪,近乎透明。老中醫手捋白鬚,神色驚楞,馬上又坐在了剛才坐過的凳子上,要為含章把脈,含章冷冷地謝絕了。
老中醫說:“你有病無疑。”又轉臉對抱朴說:“造化之機,不可無生,也不可無制。無生則發育為由,無制則亢而為害!”抱朴不知根底,但極力規勸妹妹。含章再一次冷冷地謝絕。郭運長長嘆息一聲,出門去了。大家久久地看著老中醫的背影。
古 船張 煒 著
第三章
隋見素終於辭掉了粉絲大廠的工作。很多人都對老隋家的一個人離開了這個行當感到驚訝。隋見素卻無比輕鬆。他到工商部門去申請,又多次找高頂街書記李玉明和主任欒春記,終於在大街上設了個菸酒小攤。一個月之後,他又尋了一間臨街的閒房,準備開一個商店。他幾次到老磨屋裡請哥哥跟他一起幹,抱朴總是搖頭。見素沮喪地說:“你的字好,那就給店寫個匾額吧。”
老磨隆隆地轉動。抱朴取起見素拿來的筆,大聲問:“什麼店名?”見素一字一頓地說:“『窪狸大商店』。”抱朴在方木凳上伸展著紙,手突然抖個不停。他去蘸墨,手抖得更厲害了。
匾額終於沒有寫成。見素不得不去求了鎮小學的校長長脖吳。校長五十多歲,頸肉出奇地松馳。寫匾額時,他不用瓶裝墨汁,而讓見素在一個半尺長的老硯臺上研墨。見素整整研磨了一個鐘點。長脖吳取出一杆禿頭大筆,蘸飽了墨就在嶄新的紅紙上揉動起來。見素看到他瘦瘦的手腕上突然就凸起三道青筋,當青筋慢慢消下去的時候,“窪狸大商店”五個大字已成。其中有三個字與所有人的寫法都不同。看著這幾個字,不知怎麼老讓人想起生了鏽的鐵器。匾額懸到門上,身材頎長、面孔白晰的隋見素斜倚在門框上,看上去這個店多少有些怪異。開張的前一個星期只賣出三瓶香油、一盒香菸。隋不召第一個走進侄子的店裡當顧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