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祓禊(第1/4 頁)
建安十五年。
鄴城西園。
歲在庚寅,暮春之初,上巳佳節。
輪轂徐轉,稚笑聯翩,肥馬輕裘公子吹哨在前,隔簾車廂小姐竊語在後。天清氣和,頂著灰濛濛的雲天,途經含露青翠的草木,正是祓禊春遊好時節。
曹氏素有節氣日與親族相聚醼樂之習俗,然清明前後皆是陰雨連綿,未能外出同遊,曹丕遂於三月三邀府中眾兄弟姊妹乘車遊玩西園玄武陂。玄武陂是新修建的西園的重要景點,毗鄰北林,正是當年我與蔡琰偶遇的山坡。
即將前往觸生物是人非悲慨之地,我掩下車幔,不忍直視春日灼爍良景,只出神地靠在車窗一側。
窗外馬蹄聲嘈亂,遠遠聽見曹植馭馬聲,曹氏兄弟的笑聲,混雜在一塊。帷幔忽而被人掀開,正是曹植那放浪形骸的公子哥探進半個歪頭來。
“在想什麼呢?阿纓。”
同乘的還有秦純和曹節,她們正談論著閨中秘事,小曹節一見曹植揮舞著手擺弄鬼臉,便咯咯咯笑個不停。連連捧著他的下頷,捂住他的雙眼。
“不可以!不可以!四哥哥你快出去——”
“節兒別鬧,四哥有正事呢。”
“喔?”
車窗外的曹植仍舊把含笑的目光投向了我,憑空從身後變出一支並蒂蕙,信手拈在我臉邊。眾目睽睽下,這純情少年卻什麼也不說,只與我眼神交匯。
我刷得臉色通紅,曹植身後的兄弟紛紛起鬨,其中何晏噓聲最響亮:
“嘿嘿!世傳‘一箭一花為蘭,一箭數花為蕙。凡蕙有兩支,上下結花者為兄弟蕙,有並頭結花者為夫妻蕙’,崔妹妹早晚得進我們曹家的門,還不快快接嘍?”
“哈哈哈……”眾人皆笑。
我尷尬得直乾乾地訕笑,自從回來鄴城,曹府的這群八卦的公子哥們就沒消停過。要麼刻意製造機會撮合,要麼家世學識什麼的門當戶對,如此熱切地關注,大約是我得到了曹操的手令褒揚的緣故罷。畢竟,他們是最能敏銳地嗅出曹操在府中寵愛何人何人氣息的。
曹衝去世後,曹操再沒有釋懷地笑過。
這一年,註定是在曹操心底爭取地位極重要的一年。
“下車一同騎馬吧?”曹植笑問。
呆呆地看著眼前那束馥郁含香的並蒂蕙,我伸起了手,卻沒有接,而是回憶起三年前,自己也曾折了一株兄弟蕙贈給曹植。時光流轉,此刻的曹植也只是一張清澈純真的笑臉。
曹植見我反應冷淡,有些急了,徑直笑著將蕙蘭塞在了我手裡,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便讓秦純掩下了帷裳,闔上了木窗。曹植無奈,只好哄著小曹節跟他下了車,一起騎馬去。
一路上,秦純都與我無話。我突然覺得有些悶得慌,便鼓足勇氣試探道:
“純兒,有話我就直說了。”
“你說。”秦純雙手穩當地端放在腹前,正閉目養神。
“自從我跟子建走近後,你似乎與我不像從前那般親密了。”
“有麼?”
“有的。”
“那只是阿姊你心境變了罷,我仍是從前的我,更何況,小人之交才甘如醴,四五年都過去了,我們都長大了,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秦純嘆息,握住我的手,淡漠道,“只是,阿姊你確不該與那人過分親密。”
“你不認同我的選擇嗎?”我有些難過,“可當年你是第一個鼓舞我去心之所向的。”
“今時不同往日了。”
“怎麼不一樣的呢?我們誰都沒有變呀。”
“可阿姊離開我們太久了,”秦純傷神道,“你不知曉這些年傅母們教給我們什麼,正如我們無法理解你在軍營中學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