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燭淚(第1/4 頁)
每一個孤單的瞬間,都想過離去。
從白日西頹站到朗月高懸,終於有人掀起主帳的門簾,我挪了挪站得抽筋的雙腿,抬頭望去,只見賈詡從階上徐徐走下,拂袖嘆息而去。
眼見著曹操親衛又要放簾,我連忙上前攔住。
“請問丞相此刻可得空見我?”
那衛兵瞥了我一眼,不耐煩地打起門簾,示意我進去,我連連致謝,趨步入帳。
帳中懸掛著數幅筆鋒急促的八分墨字,帳內燭光昏昏,卻愈發襯出兩側擺放的甲冑兵戈的光輝。曹操披衣坐於燭前,正捧卷細讀,燭光下,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眉宇間的傲氣。
我施禮罷,開門見山將來意說明。
“軍入江陵後,勢與孫劉相峙,江東十餘年根基,非一時可取,望丞相三思進軍,從長計議。”
曹操彷彿不曾聽到,晾我在階下良久,並不抬頭,卻忽然問道:“唔,這就是你要與孤稟明的要事?”
“是——”
“荒唐!”
我正要作揖,將準備好的說辭全盤托出,卻被曹操突然擊案嚇愣住。
“女子何以參政?兵家之事,孤焉須用婦孺之言?”曹操喝道。
我連忙跪下,嚥了咽口水,戰戰兢兢地答道:
“塵露之微雖不能補益山海,足以滋潤黍稷;熒燭末光雖不能增輝日月,亦可明耀黑夜。百官所思,若為利蔽,不如一女所知。近年來,纓兒習操兵法策書,此時正是用纓之時。煩請丞相略傾尊耳,聽纓徐徐道來此間大義。”
“塵露之微,熒燭末光?”
曹操對這兩個譬喻起了興趣,於是語氣稍和,繼續埋頭看書,點頭許我進言。
我再拜陳詞:
“丞相軍旅半生,鞭撻宇內,奮身徇難,戮夷篡逆,討董卓、伐黃巾、滅呂布、誅二袁、定遼東,從來‘戎馬不解鞍,鎧甲不離傍’,蓋今世時局,賴有人謀,乃丞相任天下智力,運籌演謀,以道御之,臨陣應機而變,終克大業者也。”
曹操睫毛微顫,不知喜怒。
“說下去。”
“丞相——”我挪步上前,“孟子固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回顧以往戰績,莫不以公之所順,攻賊虜之所畔。今若強取江東,只怕戰端未發,我師已去天時地利人和!”
“崔纓,汝言甚厲!”曹操迷惑道,“汝何以斷言孤無天地人之助?”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拱手長拜,仍目光炯炯道:“所謂天時,司馬法曰‘冬夏不興師,所以兼愛民也’。纓以為,非獨愛民,此更順四時之制。如今歲近臘月,江北寒氣甚眾,兼有云夢朔風,若攻取江東,必不能一戰功成,逮及隆冬,天寒地凍,我師不忍漢南溼寒,由是兵力銳減。此為天之難也;
“‘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雲夢多湖澤,窪沼之處不易行軍,又有江水天塹,兩軍相較,水軍必佔上風。我師常年習居北方,必不適南方水戰,江東素以水軍聞名,荊州舊部水軍雖多,缺於操練,料不能三月內整行編伍,於江霧之中縱橫馳騁。此即地之難也;
“今收襄樊,大軍所至,無不望風披靡,然江東不比荊州,其主其將上下相合,據守多年,斷不肯步劉氏後塵,將盤踞之地拱手相讓。此外,纓聽聞劉備新得一謀臣名喚諸葛孔明,此人極擅言辭,必然說和孫權與劉備結盟。新戰方結,將卒多有驕縱之色,新附之志不堅,戰火瀰漫處,民心不穩,不若乘此威勢,韜光養晦,待來年入春,荊襄安業,江東自當稽顙漢北,北面稱臣。此為人和者也。”
曹操頗為驚異,終於放下竹簡,正襟危坐,眯眼望著我。
“纓兒,近前來——告訴孤,是何人教汝這番說辭?可是文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