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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我若逃走,我就是老家的城市的或別的地方的氣?我煩躁起來,脫了一隻鞋打那個長著帽疙瘩的母雞,母雞一直在地上啄著吃,還用爪子不斷地在寫“個”字。帽疙瘩母雞捱了打,嘎嘎地叫著跑,他們都朝我看,有喜和開財還疑惑地說:咹?咹?!我沒有理他們,呵,呵呵,我堅決不是這裡的氣,我是來自老家的,來自城市的,我之所以到這裡是氣飄了來的,偶爾飄來的,如同走路,花粉落在肩上,如同蒲公英散開了落在頭髮裡,如同毛毛草籽有箭頭一樣的莢粘在走過的褲管上,如同雪花和雨點,如同風,如同月光。或許,或許,那東井星照了我,迷惑我來的,但我絕不是出自這裡的氣,我肯定要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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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下了幾天雨,平日村子裡的路上塵土有四指厚,踩下去腳面就沒有了,水一泡卻全黏成了膠,誰只要出門,鞋上都是帶兩坨子泥,回到礆畔了,就把腳往能蹭的地方蹭,石頭上,白皮松樹根上,磨盤基和井臺沿,都蹭的是泥。礆畔上骯髒就骯髒吧,可氣的是堆在廁所邊的苞谷稈垛是溼的,豆稈垛也是溼的,一日三頓,黑亮爹做飯就難場了,溼溼柴禾半天起不了焰,黑煙黃煙地從窯門裡往出冒,像是在礆畔上流水,煙水不往低處流,後來就沿著門窗的崖壁往上爬,爬到崖頭了,空中便一團灰白。
猴子額顱上纏上了一塊破布,哭聲拉長著喊老老爺,腳上兩坨泥疙瘩使他不能弄髒老老爺的窯,或者是老老爺壓根沒允許他進窯,就鑽在葫蘆架下,給老老爺說委屈。他在說村裡的王結實死了十年了,王結實沒死前沒找下媳婦,老是向他爹要媳婦,而王結實死了十年了,王結實的爹卻接連做了三次夢,王結實還在恨爹,向爹要媳婦。王結實的爹就想給兒子辦個陰婚,託他在別的村裡打聽有沒有死過沒結過婚的姑娘,可以出錢把屍體買來埋在王結實的墳裡。他是打聽了一圈,還沒打聽到哪個村裡有死了的黃花閨女,偏就在前幾天,他路過金鎖媳婦的墳前了,一股子風颳過來,他打了個冷戰,渾身的不舒服,罵道:你活著的時候不理我,你成鬼了卻要害我?!忽然想到王結實的爹給他的託付,就說:你再害我,我把你挖出來讓你和王結實成陰婚去!沒想金鎖正好到他媳婦墳上來,就和他打了一架,把他的額顱都打爛了。老老爺好像並沒有順著他的話說,反倒訓斥他要偷挖人家媳婦的屍體哩,金鎖打得應該。猴子就一陣子咳嗽,卻喊:黑叔,黑叔,你是燻獾啊?!黑亮爹從窯裡出來,用圍裙擦著眼睛,說:嗆著你啦?今晌午在我這兒吃,我給蒸土豆哩!猴子說:我這不是嚇唬一下鬼麼,犯不著他下手那麼狠呀,他把我額顱打爛啦!老老爺從窯裡出來,說: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他是戳了你幾拳頭,你也踢了他兩腳,你用頭去撞他,他一閃身,頭撞在樹上,那不是額顱爛了,只是一個青疙瘩吧。猴子說:這……老老爺,老老爺!老老爺說:我不是你一個人的老老爺麼。猴子擰身就走,甩了一下腳上的泥坨子,沒想把一隻鞋卻甩出去了。老老爺說:把頭上那破布摘了!
猴子在磨盤下撿了他的鞋,乾脆不穿了,從礆畔上走去。煙霧還在瀰漫。我坐在窯門口,一直看著煙,就覺得我在焚燒自己,我就是不起焰只冒煙。黑亮爹不好意思地給老老爺說:柴禾都溼著哩。老老爺卻說:誰不起煙呀?煙到高空,那就成了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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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黑家沒有鏡子,那個相框被我撞碎玻璃後,我再沒有照過我自己。而有一天,我靠在手扶拖拉機上,拖拉機上有倒後鏡,我偶然在鏡子裡看到了我,從那以後,我一靠在拖拉機上便在倒後鏡裡看我。這舉動黑亮爹發現過,老老爺發現過,來礆畔的一些村人也都發現過,我並不在意他們發現過不發現過,但我每一次在倒後鏡裡看到了我,我就喪一次氣:我本是多白嫩的臉,唇紅齒白,眼睛水汪汪的,可現在頭髮乾焦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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