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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連我自己也覺得這幻想太離奇,沒好意思說出口。
“她還那麼可愛。”我說。
“可愛是可愛,但你不能看不清總的形勢。我知道你是想和她多待幾天。你想想,有這幾天沒這幾天,過後看都是一樣的。”
“我是想減輕她眼前的痛苦。”
“這一關是躲不掉的,現在減輕了,以後還會重。我們遲早得面對這一關。”停頓一會兒,她輕聲說:“還是讓她早昇天堂吧。”
第十二章磕著了(5)
“你成了哲學家了,我只是詩人。”
“有時候你是哲學家,而我們是——市民,不是詩人。”語氣極平靜,可是我看見她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
我的妞,一個頂好頂好的女人。
沉默良久,我吃力地說:“往後她會越來越痛苦。我們不能不做任何治療,又拖著,讓她帶著最悲慘的記憶到那個世界去。”
雨兒哭出聲來了:“作決定是最難的,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我們一定要挺住,向前走。”
她點點頭。
音樂沒了,爸爸想辦法。爸爸辦,辦好了。天黑了,下雨了,爸爸想辦法。妞妞磕著了,爸爸想辦法。好爸爸,趕緊想想辦法。妞妞相信,既然爸爸說過“想辦法”,他就一定會有辦法的。她在劇烈的疼痛中記起這個詞,抓住這個詞,多次重複這個詞。這個詞給了她希望。
爸爸是在想辦法。爸爸對媽媽說:“我們得想個辦法。”這辦法已經有了,它在那裡,人人心裡都明白。這是唯一可以使妞妞擺脫疼痛的辦法。這個辦法將使她再也不會被磕著,同時再也不會有音樂了。妞妞哪裡知道世上還有這種所謂辦法,她的好爸爸竟會想出這樣的辦法。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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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站在床上,雙手緊貼牆壁,屏息合目,一動不動。無論誰叫她,她都不理,抱她,她都不讓。
一會兒,她自個兒躺下,仍然不讓人碰她動她,像在使勁兒。
“妞妞,是不是要拉臭臭?”雨兒問。
她仍不吱聲。雨兒要給她上開塞露,她哭拒。三天前,雨兒給她上了開塞露,很費勁地從她肛門裡摳出一個帶血的屎塊。她不願再受這個罪,於是自己使勁兒,終於靠自己的力量拉出了一塊硬屎。
這些天來,由於口腔內病變,吞嚥困難,她只吃牛奶、酸奶和豆沙,造成了大便乾結和排便困難。其實,她還是有食慾的。有一回,我們吃飯,她聽見碗筷聲,聞到菜香,便說:“吃扁豆,妞妞也要吃扁豆。”雨兒趕緊把扁豆剁碎,拌在糊裡喂她,可她吃一口就不要了。她的有病的咽喉已經不能接受哪怕是剁碎的蔬菜。
但是,妞妞想吃,什麼都想吃。“吃瓜子。”她要求。過去爺爺經常剝瓜子給她吃,她很愛吃,病中又想了起來。又乾又硬的瓜子,她的咽喉怎麼受得了?我只好把瓜子放進自己嘴裡,咀嚼成糜,然後喂她。沒想到她愛吃極了,不停地說:“還吃,還吃。”我靈機一動,把蔬菜、筍片、瘦肉都咀嚼成糜喂她,她也都愛吃。我們一直很注意她的飲食衛生,但現在還有什麼可忌諱的呢,她的生命已經短促得不可能從我這裡感染任何疾病了。
“還吃,還吃,還吃……”我擔負起了給妞妞餵食的工作,陶醉於她這一聲聲富有節奏的呼喚,這如歌的呼喚證明她依然熱愛人間的一切享受。她在世上本該還有許多享受,但都來不及得到了。
我的方法很快見效。兩天後的傍晚,她坐在我的腿上,我照例吐脯喂她,吃了好些蘑菇。“不要了。”她說,接著閉目用力,我也不由自主地屏息配合。她拉得很艱難,一定感到疼痛,不時哭喊:“拉——不拉——拉——不拉!”終於成功了,拉出許多先硬後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