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3/4 頁)
只是模模糊糊記得她家裡早年好像曾有過一個男人進進出出,個子高得進屋邁門檻就得低頭,嘴裡總是嚼著什麼,要不就銜一根掃床用的高粱秸掃帚苗,或叼著一根牙籤,見到我母親就禮貌地微笑致意。我還朦朦朧朧記得,他有時吸幾口大煙,如果我正好在他身邊,他就彎下腰來,輕輕地把煙往我臉上噴一口,然後神秘兮兮地笑。那煙味很濃很香。後來聽說他得了一種叫做“纏腰火丹”的急性病,然後又發展成一種奇怪的什麼熱病,死的時候,他的內臟裡已經到處是形如雲片的帶狀皰疹。 這之後的事情,我記得比較多,我經常看見禾用針頭往自己的身體裡扎針,她說是注射胰島素。記得她總是孤零零倚在門框上,用手遮在眼簾,擋住傍晚稀薄的陽光,向遠處張望,好像等待什麼人回家。站立著望一會兒,便退回屋裡去。但她臉上的失落感並沒有散去,也許是累了。 這時候,我安靜下來,躺在禾潔淨的大床上,感到一種女人獨有的溫馨的氣息,從後背浸透到我的胸前。我聞到了一股薰衣草或者薄荷葉的清香。我抬頭環視四周,房間昏暗,四面灰白的裸牆組成了由四面而來的壓迫性光線,潮溼地旋轉著鏽綠色的氣息。室內的黯淡,使得從窗外斜射進來的那一縷光線,格外地醒目。 禾寡婦的房間,在我的記憶中始終有一種更衣室的感覺,四壁鑲滿了無形的境子,你一進入這樣的房間,就會陷入一種層見疊出、左右旁通的迷宮感。這裡只是女人的房間,一個女人或兩個女人在這裡無休止地穿衣服和脫衣服,她們不說話,她們使用暗語,似乎房間裡那些無形的鏡子後面躲藏著男人們的眼睛,眼睛們正在向她們窺望,用目光觸碰她們手勢中的竊竊私語。這裡的女人害怕被人披露秘密,害怕時光的流逝,害怕與外界相處,同時又害怕紅顏退盡、世界將她們摒棄。這裡的光線總使人產生錯覺,女人的影像亦真亦假。她們經常感到窒息,氧氣的存在似乎不太真實,她們感到不安,遠處的地平線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種種傳說,她們隱約感到自己永遠處於危險的境地。
五:禾寡婦以及更衣室的感覺(4)
禾家裡的傢俱,多是半舊的栗色硬木質地,印象中那些高高低低的櫃子或椅子上,都雕刻著龍或者鳳一類的老式的圖案,瀰漫一種舊傢俱的陳腐之氣,一點也不新鮮。 禾喜歡吸長長細細的菸斗。她男人死了之後,也許是閒極無聊,便從家裡遺存的舊物中找出來菸斗打發時光。這隻菸斗杆上鑲嵌著一隻翠綠晶瑩的玉石嘴,那奇妙的玉石嘴被她天長地久地吮吸,似乎甦醒過來,沉默的綠石開出了活的玉石花。她吸菸斗的神態與那些老式的祖父、祖母不同,她先是把上等的烤煙葉在纖纖細指間捏碎,細細把玩一陣,那種捏菸葉的動作,誰看了也不會認為她只是為了捏碎菸葉,然後急著裝進菸袋鍋。看她那種不慌不忙、悠悠閒閒的樣子,倒很像是她先用手指尖品嚐著菸葉的醇香。然後,她才把菸葉裝好,點燃,連著用力吸上兩大口之後,她的臉上就泛出淡淡的紅暈來,似乎吸進去的香菸,進入她的身體後,就變成了血液,慢慢悠悠升騰到她的臉頰上。 菸斗杆與她架起來的纖長的手臂構成一個優美的幾何圖案。吸菸的時候,她的眼簾微閉,青黛色的煙霧迷迷濛濛從她的臉孔向上空瀰漫,她的神情似乎沉醉在一種陳舊而破碎的往事之中,彷彿她一直在等待一個心上人,或者一個和她一樣的人出現,為此她望眼欲穿。 回想起來,她這時候,大約二十五六歲。在過了許多許多年之後,我才知道,她一直就等待著我長大。從60年代我出生就開始等待,等得遠處的群山越長越高,披滿了白髮般的枯藤;等得爬山虎一直從她的屋簷掛滿一撥又一撥的綠簾。等待我長成如她一樣地有著獨立頭腦和行為能力的成年女子。我們之間相隔的時間,如同隔著丘巒、荒野、城圍、迷霧和禁忌,這些殘酷的東西遮擋著她的視線,阻礙著她的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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