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滄海(上)(第1/3 頁)
白日東昇,光影斜耀,喪幡輕轉,縞素遍營。俄而商風入帷,吹舞白幔,襯得帳室愈發清冷幽寒。光影夢幻而瑰麗,現實與夢境重合,郭嘉之死牽引出榻上人內心最深處的苦痛。上回見到這樣人間地獄,還是在人民醫院走廊裡。
我那時一睜開眼,就看見曹植側坐於地,他倚在床沿,單手撐著腦袋。曹植睡得很輕,我稍稍挪動被褥,他便展睫醒來了。
“你醒了?”
“……”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眼皮沉重,大腦迷糊,耳邊還嗡嗡嗡直響,於是問他:
“你在這裡守了一夜嗎?”
曹植漠然點頭,直起身子,伸了伸胳膊:
“不知是何人,昨兒個發了一夜的高熱,鬧著喊‘怕鬼’、‘怕鬼’,都快將我的袖子扯斷了。”
我聞言心慚,沉默著垂下眼簾。
曹植卻毫不忌諱地湊上前來,以手背探我額溫:“哎——你這一覺雖睡得不甚安穩,倒也不發熱了,可喜,可喜……我卻慘了,一夜未眠呢。”
曹植的手冰涼極了,我一哆嗦,直接背過身去,縮排了床榻角里。
帳外冷風呼嘯,帳內氣氛也漸漸冰寒,曹植見我鬱郁無歡,便上前坐在塌邊,輕聲道:
“唉,那鬼怪虛無,你又何須怕它呢?”
我不語,只蜷縮在被窩裡,腦中不禁浮現昨夜種種刻骨銘心。新的一天開始了,有人卻再也看不見這秋日裡的暖陽,有人畏懼黑夜,同時開始畏懼陽光。
“真的……不在了麼?”
我不知道我問的,是一個人還是一段青春。我明白,郭奉孝離開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身後之人嘆了嘆息,過了良久,他囁嚅道:
“我不曾料想到……你和那人已至肺腑無隔的地步,而對於一個相識不過數月的師長,竟如此掏心掏肺,畢恭畢敬,連日來在他病榻前,關心無不備至……阿纓此番,確實折服了我。”
見我仍舊緘默不言,曹植繼續說道:“節哀順變吧,待父親輕騎至,再為你擇一良師。”
我猛然轉頭,半支起身子,眼睛紅紅的:“我只要郭奉孝,我只要郭祭酒一人……”
“朝中並不獨有郭祭酒深諳謀略,還有荀令君啊。荀令君長子荀惲,當日曾來過鄴城,在東閣酒宴時,你曾見過的。我與他交好,也深知其父品性貞良,並不遜於郭祭酒。”
“別說了,說再多都沒用,你我不在同個世界對話。”我又背對著他躺下了。
曹植嘆氣。
“這幾月怎麼戴起了白玉簪?我送你那支簪子呢?你不喜歡了嗎?”
心下一動,我痛苦地閉上雙眼,將自己蒙在被子裡。可曹植還要絮絮叨叨:
“這世上之人,誰不有個生老病死呢?當年你在外郡時,也曾見了不少如此景象吧?……我和二哥三哥,卻又哪個不是自少跟隨父親出入行伍呢?郭祭酒臨終前有句話說得極好,不知你可曾聽進幾分。即便‘奉孝’不在了,你也會奉守孝道,永不忤逆父親的,對麼?”
孝?曹操?我暗暗苦笑一聲。
郭嘉彼言,無異於將我與曹家牢牢拴在一塊,教我不得做絲毫對不起曹操之事。
後事難料,誰知我把楊夙救出獄後會跟著他做出些什麼事?會不會把曹營攪得天翻地覆呢?
“素衣放在榻邊了,速速打起精神來吧,君子哀而不傷,你作為郭祭酒唯一的弟子,外邊仍有無數喪禮之事等你親力親為。”
曹植說罷,起身離榻,緩緩出帳去了。徒留我一人,睜著眼睛,對著那身素服,在這冷清清的帳內發怔。
……
曹操率一小隊輕騎,聞訊趕來時,郭嘉早已入殮。棺槨立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