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蔡琰(第1/6 頁)
一行人很快便從東閣行至四方場,建章臺上家眷早已畢至,筵席設在了觀樓前處開闊的平臺。四面席座,卞夫人攜曹銀、曹節東向坐;曹丕、曹植、曹衝等公子南向坐;環氏、杜氏、尹氏、孫氏等姬妾則西向侍;北向席座無主,獨設一席一案,唯有兩名執扇女婢跪坐侯侍左右;至於邴原、陳群、陳琳、楊修、劉楨等一干文臣,則於次階小臺群席落座。
我和秦純分別坐在了曹銀曹節身後,其他姬妾女兒皆分坐於西向座後排。見我面紅耳赤喝醉的模樣,卞夫人顯然十分不悅,可宴席已開,她也暫時作罷。
倒是曹銀冷冷颳了我一眼。
難得與曹銀見面,許是待嫁的緣故,時隔數月,她的妝容也較從前更為成熟了,眉眼畫得多了幾分凌厲之氣。
司空府一改往常飲食的儉樸,食案前擺滿了各式瓜果與酒食:有楊梅脆李等時令鮮果,有芝麻餡和胡桃仁餡的胡餅、烤熟的牛肉、燉好的羊肉湯、鮮美的鯉魚湯……宴會即將開始,眾賓談笑風生,聲音嘈雜,只聽階下家僕傳來一句報語,將這片喧譁的氣氛打破:
“蔡伯喈女到——”
我餳眼醉醺,從袖口下抬起頭時,只遠望見階下徐徐露出一個瘦巍巍的人影,身披素衣,頭梳墮馬髻,步履穩持地拾級而上。
若有書香盈心腹,歲月何曾敗美人,那是一張憔悴卻風韻猶存的臉,遠遠隔著,如見冰山,還有清幽的椒蘭香氣伴著南風吹來。
“真美啊——”我小聲自語,傻笑著托起燙紅的臉頰,一旁的秦純也看呆了眼。
她是一眼就能看出有故事的人,不過是剛入三十的華年,卻比曹府年輕姬妾都要老態幾分,我明白,那並不僅是常年風沙吹打的緣故。這位清清冷冷的女子,最美的年華被葬送在了匈奴草原上,飽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悲傷與屈辱,而今款款落座,緊眉落眸,一一應答卞氏寒暄之語,仍舊舉止有儀,不負名門風度。她坐在那兒,彷彿更像是前朝奉詔出塞和親的公主,而今衣錦還鄉來省親。
後排姬妾開始竊竊私語,我知道她們在談論什麼,只充耳不聞,靜靜地用欣賞的眼光打量這位名垂千古的才女蔡文姬。
卞夫人對蔡琰噓寒問暖,跟兩姐妹間絮叨家常一般親密。
“司空有令,命我好生照顧夫人,唯恐招待不周,略備此薄宴,聊表誠心。本是尋常家宴,階下賓客亦來相賀,還望夫人莫要拘束。夫人既嫁與董都尉,安頓在這鄴城,炎夏難耐,數此三月,不如暫居司空府避暑,廊廡縵回,多生妙趣,府中更有一眾女眷,可與夫人相伴。”
“謝夫人盛情,然妾身不過一外人,踐足貴府,恐多添擾。”
卞夫人指著我和曹節等人說道:“嘗聞夫人才德兼具,府中女娃禮教尚缺,故有此不情之請。我已於別院給夫人安頓了一處庭院,平日無事,便叫這些女娃們跟從夫人習禮讀詩。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既如此,妾身謹遵夫人之命。”
聞得此言,我與純兒相視而笑,暗暗擊掌,激動不已。
太好啦!能與建安才女蔡琰共處三月,求之不得!
閒敘後正式開宴,絲竹管絃並作,臺上臺下皆是歌舞昇平。席間賓客紛紛起身,或面西奉卮酒為壽,遙賀曹司空平虜定北;或面南拜禮敬酒,盛讚蔡琰才德承繼中郎蔡邕。溢美之詞充斥筵席,部分文士所獻詩賦,卻多為應詔之作,修改痕跡明顯,兩句不離歌功頌德,三句不離改嫁新夫,五句不離德隆望尊蔡邕,對蔡琰流離之苦,或緘口不言,或輕描淡寫,未曾入心。
此宴是歡宴,是鄴許兩地文士的狂歡盛宴,可我總覺著氣氛有些奇怪。直到看見蔡琰淡漠的神情與周遭笑臉格格不入時,我才明白一切。
其實這裡的快樂,並不屬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