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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我買一架上好的古琴。他掙了錢,買了琴,抱著它去探監。試想,那種地方能允許留下它嗎?他只好把它送到我家中,交與了我母親。我出獄回家的第二天,母親把它交給我。我一直沒有勇氣開啟這架琴,別人更不能碰它,它只有被束之高閣了。
石元砥,那時你曾警告過我:“一步走錯致千古悔恨!”我回答你:“這話一點兒不錯,問題在於該由誰來說。”時至今日,我已無話可說!這是命!這是劫數!
勿需怪過大腦,《風霜雨雪》的音符就一個跟著一個行雲流水般地從琴絃上飛迸而出。我的啟蒙琴師是小學四年級的班主任。這支曲子是我聽見的第一首琴曲,也是我學會的第一首琴曲。當時學得很費力,也很紮實。一九五七年寒假後,鐵路小學來了個廋高個子年紀輕輕的艾老師,聽說是鐵路中學下來的,當了我的班主任。他是個單身漢,住在學校裡邊。每天晚上放學後,他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彈琴,調子蠻好聽,只是有點兒讓人鼻子發酸。我常常站在窗外偷聽。有一天,他發現了我,就把我叫進屋去,手把手地教我彈琴。我掌握彈奏的基本手法後,學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我每天聽的那首,曲名為《風霜雨雪》,是根據古曲《離騷》改編的。艾老師說我的樂感很好,若肯努力,準能成為音樂家。就是為他這句話,我對音樂很是痴迷了一陣子。一九五八年的寒假,他說他要調到很遠的地方,把他的琴送給了我。後來,聽別的老師說他是個“右派”,被送去勞改了。一個十歲的孩子還不知道“右派”是什麼,也不太懂得《風霜雨雪》究竟是怎麼個意境,我只分明感覺到艾老師教我撥絃的手很溫暖,只清晰地記得每個音符在琴絃上的位置。十年後,艾老師到醫大找過我。那時我完全認不出他了——他已變得和我的父親一樣蒼老。當時,我已經知道了“右派”是什麼,但是我根本沒有去想他是什麼派,只記得他是我的恩師。如今,我也體會到了風霜雨雪的滋味,也想象得到艾老師又經歷了一場風霜雨雪(他作為“老右派”在“浩劫”中被反覆“批鬥”和“陪鬥”)。我信手抹、挑、勾、剔、撥刺、滾拂……進復、退復、吟、綽……整個人沉浸於樂聲中……那沒遮沒攔的無邊無際的曠野,一陣凜冽的暴風過後,落葉紛飛、萬木蕭蕭;接著霹靂閃電、急雨如注,眨眼之間,曠野變成了汪洋;俄頃,雨點凝結成雪花,漫天鵝毛飛舞。我恍惚臉上的血口開始結冰,透溼的衣服開始變硬,上下牙捉著兒,渾身瑟瑟顫抖……那團團雪霏將我包圍、覆蓋、掩埋……我從軀殼到骨髓所有的液體成分都凍成了固體,於是我就變成了一具人體冰雕!
“叭”的一聲脆響,琴絃斷為兩截。
我彷彿自身正在被撕扯、被肢解,感到切膚浹肌的痛、揪心裂肺的疼……
我抓過自來水筆,翻轉石元砥留字的硬紙片,信手亂揮一通,揉揉酸脹辣痛的雙眼一看,紙片上留下兩行潦草得不能再潦草的墨痕,竟然是:
好夢難尋春江花月變奏竟成廣陵散
知音痛失高山流水訣別永斷伯牙琴
我再也撐不住了,伏琴慟哭……
蝶戀花
飛絮無聲春有淚,枯葉蕭蕭,恰似秋顏悴。草木非知猶解味,六根完體唯心碎。
怎奈嬌花泥淖墜,輾轉隨波,香斷胭紅褪。劫後覺來遲到悔,人生長恨東流水。
四 真假顛倒 “ 浩劫”伊始陷泥淖(一)
1990年4月14日 星期六 天氣晴
乳白色的晨曦透過淡藍色的窗紗,我一睜眼,首先映入眼簾的竟然是那架斷了弦的古琴。我的眼淚竟然又似斷了線的珠子,難以收攏。我也不去擦拭,讓它肆意流淌……
六點多鐘了,母親見我沒起床,過來看我。她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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