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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搞文學的人說,北京每年只去一次,思想上可得一年營養。這樣的說法裡就有從文公的那點意思,因北京有“那課永遠學不盡的人生”。上一堂課,對人心靈竟可福澤一年。我便是懷了這樣一點意思,從老北京站下來,心裡頭生起第一個願望是:去看天安門。彷彿去圓一個久遠的夢。而人生亦是從那夢裡頭延伸出來的。
三十歲,被稱為青年作家,帶著以文會友的心情,參加了那次筆會。會議期間去看了兩個人,一個是沈從文公的學生汪曾祺。因我的第一本小說集《小城無故事》,即是請他來作的序。後來我寫過一篇文章,《關於汪先生》,表達了一個後學對於汪先生的敬仰。他是我認為的中國當代作家中傳統文化同詩意美學最純粹的傳人。他的文學亦是漢語言表現力的一座當代高峰,幾乎無人能出其右。汪先生住蒲黃榆,一棟舊樓裡緊巴巴的兩居室。據說是北京京劇團的宿舍。汪見蔣子丹帶我來看他,極是高興,當場還畫了一幅芍藥圖送我——現在這幅畫還一直掛在我的書房裡。汪先生很善談,語多幽默,當是率性之人。我問他最近寫什麼,他一笑,說,寫菜譜。原來汪先生亦是一位美食家。他很多散文裡寫到吃,讀來催人慾涎。看的第二個人是鍾阿城。且那一晚便是睡在阿城德勝門外的家裡,聊天到夜深。他家是北京的老四合院。他就是一間大平房,外帶一間廚房。去的那天碰到了北島,話很少地坐在那裡。有人介紹說我以前也寫過詩。他哦了一句,大框邊眼鏡後的眼瞳裡沒什麼表情。但他只是沉默,並不陰鬱。我想這便是詩人的樣子。阿城不同,阿城只要開啟話匣子,妙語便汩汩流出,又時時惹你噴飯。同阿城聊天是斷不會有呵欠產生的。聊天半夜,我們跑出他的院子到街上的公廁撒尿。公廁是灰磚牆,半人高,站著小便亦可探頭賞街景。北京的夜衚衕真是有老舍筆下的韻味。阿城對我驚呼道:呵呀,這麼長一泡呵!我聽他聊天,一直就憋著,因我不忍離開他的精彩絕倫。到這一時,真是像陸放翁寫的詩:“如鉅野受黃河傾。”一瀉為快,膀胱得了解放。
又去看故宮,又去爬八達嶺,又去摸十三陵前的石獅子同圓明園舊址的斷壁殘垣。心裡是起了浩大的嘆息。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北京(2)
那一回回長沙後,著實興奮了好一陣子,見人便談起在北京的見聞種種。有點沈從文形容的“呆頭呆腦”。開了這個頭以後,我便常常去北京了。有時勾留數日,有時住上半年,最長時亦呆過一年。這便有點“營養過剩”了。但現在要我來說北京,我會說,我們離開不了她,但我們也喜歡不了她——雖然她是一個使人“永遠無從畢業的學校”。
我到北京時亦去看過幾回史鐵生。頭一回是我帶我老婆一起去的。那時他還沒搬到水碓子,還是住在雍和宮旁一個老四合院裡。開門的是他父親,有花白的頭髮同平淡的笑容。鐵生是我景仰的作家。我喜歡他早期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同《我與地壇》。一個人的生命同他的文字的關係,是如此血*融,讀來讓人唏噓感動。經歷了生與死的掙扎,卻是歸於一種令人震驚的無畏的沉靜。修得來的便是真正一顆赤子心。同坐在輪椅上的鐵生聊天,可感知他內在的精神力量,和超越一切對生命束縛的達觀。鐵生笑起來時,臉上竟有生動的孩子氣,極富感染力。他後來身體每況愈下,隔兩日要做全身血液透析。見人時亦有明顯疲憊之形。所以我後來到北京,便不敢輕易去攪擾。最熱鬧一回是李陀從美國回,同了我和餘華朱偉一起去看鐵生,又把他邀到一個酒樓包間裡吃飯聊天。席間為一個文學觀念上的問題,鐵生同李陀辯起來,李陀是激情奔湧,鐵生則是思路綿密。那一回,我感到鐵生有很好的辯才。最重要的,是鐵生有自己的文學理想同原則。他並且有捍衛的果決。我後來有段時間住在安貞橋附近,離地壇公園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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