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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源的太陽（11）

第二天上午，鎮政府院外聚集了兩三百人，有人拉起“嚴懲豆腐渣工程罪魁禍首”、“為死難學生討還公道”的橫幅，人們吵鬧喊叫著，要求交出“元兇”，要求加重賠償。王學清領著預備役人員和民兵，配合公安幹警維持秩序。

正在節骨眼上，站在院門口值班室前準備開展保險賠償的保險公司的一位二十多歲的女職員，衝口對學生家長說：“你們娃娃死了，按規定賠償就行了嘛——”一句話如火上澆油，家長們衝上去要打她，公安幹警馬上把她轉移到院內鎮政府臨時辦公的棚子裡。

現場頓時亂了。有人衝進值班室砸桌椅，大部分人進入院內鬧嚷，楊洪上去勸慰，被抓扯推搡了幾下，王學清趕緊叫民兵過去把人群隔開。人們在院子裡扯起橫幅，燒香蠟紙錢。都江堰市委副書記高守軍和市政法委書記潘祖榮，一直和顏悅聲地勸慰大家，各村的黨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也極力勸說本村的人儘快離開。

王學清看楊洪一臉痛苦坐立不安，問他是不是受傷了？楊洪說昨天下午他的下身被踢了，痛得一晚上沒睡著覺，現在可能腫起來了。王學清勸他去看醫生，楊洪說：“我是鎮長，這個時候不能走。只要學生家長情緒能平息下來，挨幾下打無所謂。”後來實在熬不住了，他才向在現場的市領導請了假去看病。

晚上八點左右，人們逐漸散去。

六

八月十九日，大地震發生後一百天，王學清和妻子楊慧去看望親愛的女兒。

樵樵的墳塋座落在一片自然形成的臺階式漫坡上，雨水浸灑過的泥土呈淡褐色，小小的土堆上已長出鮮嫩的細絨絨的青草，其間夾雜著幾朵米粒大的小花，紅白相襯，嬌弱得令人愛憐，甚至心悸。周圍散落著大大小小或新或舊的墳堆，那些大小不一的新墳，埋葬的大多是這次大地震中遇難的人——僅都江堰市就有三千多人埋葬在這青城山山系之中。有這麼多人相伴，樵樵不會感到寂寞。

樵樵上實驗外語中學時的同學，五個十三四歲的男女娃娃，早幾天就給王學清和楊慧打電話說，百天忌日的時候，他們相約著要來祭奠王潤樵。這一帶的民間風俗，父母不能給突然暴亡的子女上墳。經歷了大地震的孩子們，心靈受到強烈震撼，一夜間長大了許多。他們帶著香蠟紙錢和香蕉蘋果葡萄，早早等候在山埡口。

“王潤樵，我們和你爸爸媽媽看你來了！”

和樵樵同過桌的李倩倩高聲說完，幾個孩子在墳前蹲下來，默默地擺上水果，插上香蠟，點燃紙錢。火焰歡快地跳動著，孩子們圍著往裡一張張添紙。王學清和妻子站在孩子們身後，凝視著小小的墳堆、嫋嫋的香菸、流淚的紅蠟燭和燃燒的火焰，樵樵各種表情的臉在眼前變幻閃動。楊慧開始抽泣。

這就是一個人的一生。不滿十四歲，多麼短暫的一生。父母給了她生命，正當花一樣開放時，上天卻把她收去了，把千萬個和她一樣的生命收去了。

人啊，要敬畏自然，敬畏上蒼。

最後一張紙在火焰中翻卷著，抖動一下，迅速熄滅了。幾個孩子站起身。一陣微風吹過，黑色的灰燼蝴蝶般飛舞起來，漸漸地匯成一片，向山頭飄去。

“你一路走好！”李倩倩哽咽著說。

“你一路走好！”孩子們齊聲說。

樵樵，我的女兒，你一路走好。我和你媽媽一生都會想念你，會時常來看你。你永遠都是我們至親至愛的女兒。你走了，保險公司支付了賠償金，政府發放了社會救助款，遇難學生家長沒有固定工作的，還領到了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金，人們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了。這麼大的災，黨和政府盡力了，領導都在一線做工作，全國都在支援災區，大家都住進了板房，災後重建的規劃和政策正在一項一項出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