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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的指法,又她每有像小女孩的眼睛一橫,幾乎是敵意的,因為心事莊嚴,在人世最真實的面前,即刻變得她是她,我是我,好像我對她未必知心,可是我覺她說生老病死,還比釋迦說得好。
小周的父親在時,當她這個女兒是寶貝,她娘現在亦樣樣都聽她,因為她曉事。她提起父親,即嘖嘖責怪:“我父親嗄,幾愛跑馬的!”她娘又愛款待人家,小周道:“我娘現在還是一樣,有什麼好東西總愛給人家的!”說時亦嘖嘖責怪。但小周自己亦待人慷慨,寧可自己刻苦。有人是可以使你覺得非常好亦是他,非常壞亦是他,如許劭相曹操,說他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但這自是中國的,沒有一點Cynical,而女子則如山谷詞所形容“思量模樣可憎兒”,但亦自是中國的,並非西洋那種愛與恨。中國的英雄美人是使你覺得拿他無法,而雖普通人,亦各人頭上一片天,“成也是你蕭何,敗也是你蕭何”,他要這樣,你只覺他如天如地,愛也不是,恨也不是,感激也不是。小周這種宜瞋宜喜的批評人,使我曉得了原來有比基督的饒恕更好,且比釋迦的慈悲亦更好的待世人的態度。
我變得每天去報館之前總要看見小周,去了報館回來,第一樁事亦是先找小周。有幾次午後我回醫院,剛剛還見她在廊下,等我進房裡放了東西,跟腳又出來,她已逃上樓去了。我追上樓,又轉過二樓大禮堂,四處護士的房門口張過,都不見她,我從前樓梯上去,往後樓梯下來,也到前診療室配藥間都去張了,只得迴轉,卻見她已好好的坐在我房裡像個無事人一樣。她就有這樣淘氣。
飯前飯後,我常與她到後門口沙灘上去走。長江天險,古來多少豪傑,但我們只是這樣平常的兩人。我見唐末以來的畫冊,畫古今江山,從來亦不畫赤壁鏖兵,卻畫的現前漁樵人家,賈舶客帆,原來是這樣的,人世虛實相生,故能不被赤壁鏖兵那樣的大事塞滿,而平常人並無事故,倒反如實,是人世的貞觀。沙灘上可以坐,兩人坐了說話,又蹲到水邊玩水。我只管看她,如紹興媒婆說的越看越滋味,我說你做我的學生罷。但過得多少日子,又說你還是做我的女兒。後來又說要她做我的妹妹,但到底覺得諸般都不宜。《詩經》裡“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沒有法子,只好拿她做老婆,只怕做了老婆亦仍覺拿她沒有法子。我道:“我看著你看著你,想要愛起你來了。”她道:“瞎說!”我仍說:“我們就來愛好不好?”她道:“瞎說!”兩人這樣的說話,她可是亦不驚,我可是亦沒有心思沈重。
我們的連不像是愛,不但她未經慣,我亦未經慣。她早就曾說要離開此地,到武穴醫院,為什麼要離開呢?她卻不分明,我當然亦木膚膚,只覺好好的為什麼要離開,而我勸勸她,她遂亦又留下來了。她這一晌,早晨醒來已在床上唱歌,及下樓看見我,笑吟吟道:“我唱過歌了。”說時忽又嘆一氣,她自己也詫異,無可奈何地笑道:“我近來有了個嘆氣的毛病了!”她的煩惱是像三春花事的無收管。
一日,我忽然決心要斬絕情緣,早晨起來亦不找小周,晚上回來亦不找小周。是日去報館時在漢水渡船上頓覺天地清曠,且漢水上游的風景非常好。可是隻過得兩天,兩人又照常了。我今這樣,對愛玲是否不應該,我亦憬然思省,但思省了一大通,仍是既不肯認錯,又不能自圓其說。真的事情,連單是說明都難,何況再加議論。小周亦說:“我怎麼會和你好,自己想想也好氣又好笑的。”一又嘖嘖責怪道:“若是別人這樣做,我一定要不以為然,但到得自己身上,糊塗了!”說時她又笑起來,真真的是無可奈何。
陽曆一月,我與她渡江去漢口,另外一位護士小姐同行,就在醫院後門口下船。在這樣的小船上,我才曉得了長江的壯闊浩渺,叫人難以相信這是長江,真的東西反為像是假的。小周坐在船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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