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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密縣令,相思得病。吃飯不香,睡覺不寧。上頭吐血,下頭流膿。
高密縣令,鬍鬚很長。日夜思念,孫家眉娘。他們兩個,一對鴛鴦。
一對鴛鴦,不能相聚。公的要死,母的要哭。要死要哭,夫人不許。
孩子嘴裡的謠言,似乎是知縣特意傳遞出來的資訊,激起了孫眉娘心中的萬丈波瀾。當她從孩子們的嘴裡知道知縣的病情已經如此嚴重時,熱淚馬上就盈滿了眼睛。她的心裡千遍萬遍地念叨著知縣的名字,想像中的知縣因病憔悴的面容,不斷地在她的眼前閃現。親人啊,她的心在呼喚著,你因為俺而得病,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俺也就活不下去了……俺不甘心,無論如何俺也要看你一眼,俺要跟你喝最後一壺黃酒,吃最後的一塊狗肉。儘管俺知道你不是俺的人,但俺的心裡早就把你當成了俺的人,俺把自己的命和你的命聯絡在了一起。俺也知道你跟俺不是一樣的人,你心裡想的事與俺心裡想的事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俺也知道你未必是真的愛俺,俺不過是你在需要女人的時候碰巧出現在你眼前的女人。俺知道你愛的是俺的身體俺的風流,等俺人老珠黃了你就會把俺拋棄。俺還知道俺爹的鬍鬚其實就是你拔的,儘管你矢口否認;你毀了俺爹的一生,也毀了高密東北鄉的貓腔戲。俺知道你在該不該抓俺爹的問題上猶豫不決,如果省裡的袁大人對你打保票說你抓了孫丙就給你升官晉爵你就會把俺的爹抓起來。如果皇帝爺爺下了聖旨讓你把俺殺了,你就會對俺動刀子;俺知道對俺動刀子之前你的心中會很不好受,但你最終還是要對俺動刀子……儘管俺知道這樣多,俺幾乎什麼都知道,俺知道俺的痴情最終也只能落一個悲慘下場,但俺還是痴迷地愛著你。其實,你也是在俺最需要男人的時候出現在俺面前的男人。俺愛的是你的容貌,是你的學問,不是你的心。俺不知道你的心。俺何必去知道你的心?俺一個民女,能與你這樣的一個男人有過這樣一段死去活來的情就知足了。俺為了愛你,連遭受了家破人亡的沉重打擊的親爹都不管不顧了;俺的心裡肉裡骨頭裡全是你啊全是你。俺知道俺也病了,從見到你那天起就病了,俺病得一點都不比你輕。你說俺是你的藥,俺說你是俺的大煙土。你在街裡要死了,俺在衙外也要死了。你在行內死有多種的原因俺不過是你死的原因之一,俺在街外死了卻完全是因為你。俺死了你活著你會哭俺三天,你死了俺活著俺會哭你一輩子;你死了其實俺也就死了。這樣的不公平的買賣俺也要做,俺是你養的一條小狗,只要你打一個呼哨俺就會跑到你的眼前,俺在你的眼前搖尾巴、打滾、啃你的靴子。俺知道你愛俺如饞貓愛著一條黃花魚;俺愛你似小鳥愛著一棵樹。俺愛你愛得沒臉沒皮,為了你俺不顧廉恥;俺沒有志氣,沒有出息;俺管不住自己的腿,更管不住自己的心。為了你俺刀山敢上火海敢闖,哪裡還在乎人家飛短流長。從孩子們嘴裡俺知道是你的夫人把俺進行探看的路來阻擋;俺知道她是高官的後代有尊貴的出身,有滿腹的計謀偌大的學問,如果是個男人早就成了封疆的大員當朝的大臣。俺知道俺一個戲子的女兒屠戶的老婆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但俺是瞎子進門,門關著俺就撞一個頭破血流,門開著就是俺的好運。俺把千條的規矩萬條的戒律扔到腦後,大門不讓進,俺就進後門,後門也不讓進,俺就進側門,側門還是不讓進,俺就攀樹爬牆頭,俺在縣衙後牆那裡轉了整整一天,探好了進衙的道路……
半塊月亮照耀著縣衙的後牆,牆內就是縣衙的後花園,是平日裡他和他的夫人賞花散步的地方。院內一棵大榆樹,將一根粗大的枝杈探出來,樹皮泛著亮光,宛如龍鱗,鱗光閃閃,樹枝活了。她踮著腳夠了一下,手指剛剛摸到樹皮。樹皮冰涼,使她想到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