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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買件睡袍,他當然沒有妹妹,或是任何他所認識的、尚在人間的親人。售貨小姐離開,不久之後拿了三件質料結實的絨布睡袍過來,他漫不經心地挑揀,幾乎連看都沒看就拿起最上面那件。售貨小姐說有三種尺寸,下個月還有更多顏色可供挑選,但他已經走向貨架之間,手臂上搭著那件珊瑚色的睡袍,皮鞋在地磚上發出刺耳的聲響,焦急地邁過其他顧客朝她走去。她正在看一迭昂貴的絲襪,絲襪細緻的色彩映著光滑的玻璃櫃臺閃閃發亮:灰褐、天藍,還有像豬血般暗沉的紅慄。她綠色外套的衣袖掃過他的袖口,他聞到她的香水,氣味淡雅卻瀰漫各處,好像他以前在匹茲堡學生宿舍窗外濃密、潔白的紫丁香花瓣。當年他住在地下室,低矮的窗戶外面一片灰暗,總是蒙上鋼鐵工廠的煤灰,但到了春天紫丁香盛開,潔白與淡紫的花瓣緊貼著窗面,香氣如同光線般飄進室內。他清清喉嚨,幾乎難以呼吸;他舉起天鵝絨睡袍,但櫃檯後面的店員正在講笑話,沒有注意到他。他又清清喉嚨,這下她才不耐煩地瞄了他一眼,然後對她的顧客點點頭,對方手裡拿著三包薄薄的絲襪,彷彿是大張的撲克牌。“抱歉,阿舍小姐先來的。”店員冷淡而傲慢地說。他們的目光再度相逢,她的雙眸有如她的外套一般深綠,他看了深感震懾。她上下打量著他:端整的斜紋軟呢大衣,鬍子颳得乾乾淨淨,臉頰凍得通紅,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她饒有興趣地笑笑,略為高傲地指指他手臂上的睡袍。“買給夫人的?”她問。他注意到她帶著一絲優雅的肯塔基州口音。在這個仕紳望族所組成的城市中,這些特點蠻要緊的,雖然只在這裡住了六個月,他已經明白這一點。“瓊,沒關係,”她轉頭對店員說,“先幫他結賬吧。這位可憐的男士置身成堆的蕾絲之中,肯定感到不知所措。”“幫我妹妹買的。”他對她說,極力想扭轉先前給人的壞印象。他在這裡經常犯錯,講話不是太直接,就是太坦率,老是得罪人。睡袍從他手臂中滑落到地上,他彎下腰拾起,臉紅得跟玫瑰花似的。她的手套平擺在玻璃櫃臺上,光溜溜的雙手輕輕交握在一旁。他窘迫的模樣似乎讓她心軟,因為當他再度迎上她的目光時,她的雙眸流露出和藹的光芒。他再試一次。“對不起,我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趕時間。我是醫生,到醫院快遲到了。”她的微笑隨即起了變化,表情漸漸嚴肅起來。“原來如此,”她邊說邊轉頭面對店員,“瓊,真的沒關係,請先幫他結賬。”她答應他的邀約,同時用娟秀的字跡寫下了她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她從小學三年級就學會寫一手好字。班上的老師以前是修女,諄諄告誡學生們寫字的藝術。她對大家說,每個字都有形狀,而且形狀獨一無二,舉世無雙,大家必須將之表現得完美無缺。這個八歲,瘦小白皙,日後將穿上一襲綠色大衣,成為他妻子的小女孩,用她細小的手指緊握著筆,獨自在房間裡練習草體,直到寫出行雲流水般的優雅字跡為止。日後聽到這件往事時,他想象她的頭低垂在臺燈燈光下,手指費勁地緊握著筆,心裡不禁佩服她的毅力、對美的執著,以及她對師長的信賴。但那天他對這些往事一無所知,那天他把小紙片放在白大褂的口袋裡巡視一間又一間病房,只記得字母在她筆下流暢而出,組合成她完美的姓名。他當天晚上就打電話給她,第二天晚上請她出去吃飯,三個月之後,他們就結婚了。如今,在她懷孕的最後幾個月,那件質料柔軟的珊瑚色睡袍,她穿得合身極了。她先前發現睡袍好端端地擺在那裡,便舉高了給他看,但你妹妹很久以前就過世了,她驚訝地說,忽然大惑不解。在那一刻,他整個人呆住了,臉上微微一笑,一年前的謊言像只黑鳥似的猛然飛過屋內。過了一會,他不好意思地聳聳肩,我得說些什麼吧,他對她說,我得找個法子問出你的名字。她聽了微笑,走過房間擁抱他。雪花從天而降。接下來的幾小時,他們閱讀、聊天,有時她拉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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