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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的那篇《懷舊》是嚴肅的。我並非為要 多獲群眾 ,也不是因為恨施先生沒有推薦《華蓋集》正續編及《偽自由書》;更不是別有 動機 ,例如因為做學生時少得了分數,或投稿時被沒收了稿子,現在就藉此來報私怨。十月二十一日。 桃椎五四運動以後,好像中國人就發生了一種新脾氣,是:倘有外國的名人或闊人新到,就喜歡打聽他對於中國的印象。羅素〔2〕到中國講學,急進的青年們開會歡宴,打聽印象。羅素道:「你們待我這麼好,就是要說壞話,也不好說了。」急進的青年憤憤然,以為他滑頭。
蕭伯納週遊過中國,上海的記者群集訪問,又打聽印象。蕭道:「我有什麼意見,與你們都不相干。假如我是個武人,殺死個十萬條人命,你們才會尊重我的意見。」〔3〕革命家和非革命家都憤憤然,以為他刻薄。
這回是瑞典的卡爾親王〔4〕到上海了,記者先生也發表了他的印象:「……足跡所經,均蒙當地官民殷勤招待,感激之餘,異常愉快。今次遊覽觀感所得,對於貴國政府及國民,有極度良好之印象,而永遠不能磨滅者也。」這最穩妥,我想,是不至於招出什麼是非來的。
其實是,羅蕭兩位,也還不算滑頭和刻薄的,假如有這麼一個外國人,遇見有人問他印象時,他先反問道:「你先生對於自己中國的印象怎麼樣?」那可真是一篇難以下筆的文章。
我們是生長在中國的,倘有所感,自然不能算「印象」;但意見也好;而意見又怎麼說呢?說我們像渾水裡的魚,活得胡裡胡塗,莫名其妙罷,不像意見。說中國好得很罷,恐怕也難。這就是愛國者所悲痛的所謂「失掉了國民的自信」,然而實在也好像失掉了,向各人打聽印象,就恰如求籤問卜,自己心裡先自狐疑著了的緣故。
我們裡面,發表意見的固然也有的,但常見的是無拳無勇,未曾「殺死十萬條人命」,倒是自稱「小百姓」的人,所以那意見也無人「尊重」,也就是和大家「不相干」。至於有位有勢的大人物,則在野時候,也許是很急進的罷,但現在呢,一聲不響,中國「待我這麼好,就是要說壞話,也不好說了」。看當時歡宴羅素,而憤憤於他那答話的由新潮社〔5〕而發跡的諸公的現在,實在令人覺得羅素並非滑頭,倒是一個先知的諷刺家,將十年後的心思豫先說去了。
這是我的印象,也算一篇擬答案,是從外國人的嘴上抄來的。
九月二十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九月二十四日《申報·自由談》。
〔2〕羅素(b.rsell,1872—1970)英國哲學家。一九二○年曾來中國,在北京大學講過學。
〔3〕蕭伯納的話,見《論語》半月刊第十二期(一九三三年三月一日)載鏡涵的《蕭伯納過滬談話記》:「問我這句話有什麼用——到處人家問我對於中國的印象,對於寺塔的印象。老實說——我有什麼意見與你們都不相干——你們不會聽我的指揮。假如我是個武人,殺死個十萬條人命,你們才會尊重我的意見。」
〔4〕卡爾親王(carlgtavoskarfredrikchristian)當時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五世的侄子,一九三三年週遊世界,八月來中國。下引他對記者的談話,見一九三三年九月二十日《申報》。〔5〕新潮社北京大學部分學生和教員組織的一個具有進步傾向的社團。一九一八年底成立,主要成員有傅斯年、羅家倫、楊振聲、周作人等。曾出版《新潮》月刊(一九一九年一月創刊)和《新潮叢書》。後來由於主要成員的變化,該社逐漸趨向右傾,無形解體;傅斯年、羅家倫等成為國民黨政權在教育文化方面的骨幹人物。 葦索
章克標〔2〕先生做過一部《文壇登龍術》,因為是預約的,而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