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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剝開了那紙團,抻平,仔細地辨認著那上邊的字:明天下午,我在玉米地裡等你,我們跑!
字是用原子筆寫的,紙團著了汗水,字跡都模糊了。
四
有好幾次,她走到了玉米田的邊緣,又退了回來。秋風豪慡,風幹著成熟植物的水分。高馬的玉米焦躁地響著,而她家的大豆,已經開始噼噼啪啪地爆裂了。大哥和爹在她前邊收割著。大哥不斷抱怨著楊八舅,不該在這大忙季節裡把老二拉去給他家做煤球。爹心煩地說:
你嘟噥什麼?親戚家的事,不幫忙行嗎?再說,那可是你丈人家的親戚,又不是老二的丈人舅!
大哥理虧,不再吱聲,回頭瞅一眼金ju,好像要從她這兒尋求支援。
她看到爹跪在地上,用膝蓋往前爬著割豆,大哥拖著腿,向前蹭著割豆。爬著,蹭著,他們的衣裳都被汗溻透了,沾滿了黃土。父兄艱難的勞動姿勢使她心軟弱起來,一時竟不忍離去。高馬的玉米抖著,響著,她知道他一定蹲在玉米地裡,焦灼地望著自己。她越想念他越記不清楚他的模樣了。她回憶著紫穗槐的氣味和他身上的氣味。她決定幫爹和哥把豆子割完再跑。
她奮力割豆,很快就超過了爹和哥。這天下午,她乾的活比爹和哥兩個人幹的都多。當剩下最後一個邊角時,三個人都直起腰來喘氣。爹的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神情。大哥說:
妹妹,你今日出了大力了,回家讓咱娘煮倆雞蛋給你吃。
她沒有吱聲,心裡又有些發酸,這時她想起了孃的好處,也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了一些童年往事,瘸腿的大哥確實是背過自己的。爹和大哥又跪著爬著割那點豆子了。太陽偏西,滿天彩霞,爹的頭和哥的頭都是黃光燦燦的,呈現著一派溫暖色彩的田野此時也好像格外親切,在正北的方向,是生活二十年的村莊,那裡炊煙裊裊,娘一定開始燒火做飯了。要是我跑了……她不敢往下想了。東邊的車路上,有一輛滿載著豆棵子的牛車緩緩地移動著,趕車的男人高唱著:六月裡三伏好熱的天‐‐二姑娘騎驢奔走陽關‐‐她感到一絲力氣沒有了。
一群麻雀飛過,像一片殘雲,飄到了高馬的玉米田裡,玉米棵子微微晃動著,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閃了一下便消逝了。她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了腳。這時她感到有兩股巨大的力量在拉扯著自己。爹的一句話打破了均衡。爹說:
你站著幹什麼?快割,割完了早回家!
爹的臉上沒有一絲絲溫暖。
她的心一下子鐵了。她扔下鐮刀,往高馬的玉米田裡走去。
你幹什麼去?爹不滿地問。
她繼續往前走。
妹妹,你不割就回家去吧!大哥說。
她猛回了頭,高聲說:
我去撒尿!你們不放心就跟著來吧!
說完了,也不看爹和哥的臉,扭轉身,幾步就跳進了玉米地。
金ju!高馬用力摟著她,只摟了兩秒鐘,低聲說,彎腰,快跑!
他攥著她的手,沿著玉米的壟溝,半弓著身體,飛快地往南跑著。乾枯的玉米葉子拉著她的臉,她本能地閉了眼,隨著那隻手,往前跑,往前跑,兩股熱辣辣的淚水在臉上流,她想:我再也不回來了。我再也回不來了。身後那條絲線被徹底地扯斷了。她聽到玉米葉子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巨大的響聲。她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玉米地的盡頭,是一道栽滿紫穗槐的河堤,在慌亂中,她還是聞到了紫穗槐令人心醉的怪味。
高馬一把將她拉上河堤。她在河堤上不由自主地回了頭。她看到,一輪古銅色的大太陽正在緩緩下落,還是滿天彩霞,田野一片輝煌,爹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