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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鐵頂針的手狠狠地抽到他的耳門子上,他乾嚎了一聲……母親從糙垛上抽出一根幹棉花柴,對著他沒鼻子沒眼地抽。

父親一步步走上。夕陽照著父親愁苦的面孔……父親左手拎著他的脖子,右手拎著一隻鞋子……父親的厚底老鞋第一下打在他的腦袋上,把他的脖子幾乎釘進腔子裡。那隻老鞋更多地是落到他的背上,急一陣,慢一陣,鞋底越來越薄,一片片泥土飛散著……

抄寫著這些文字,我的心臟一陣陣不舒服,看過《枯河》的人也許還記得,那個名叫小虎的孩子,最終是被自己的親人活活打死的,而真實的情況是:當父親用蘸了鹽水的繩子打我時,爺爺趕來解救了。爺爺當時忿忿地說: 不就是拔了個鳥操的蘿蔔嘛!還用得著這樣打?! 爺爺與我小說中的土匪毫無關係,他是個勤勞的農民,對人民公社一直有看法,他留戀二十畝地一頭牛的小農生。他一直揚言:人民公社是兔子尾巴長不。想不到如今果真應驗。父親是好父親,母親是好母親,促使他們痛打我的原因一是因為我在毛澤東像前當眾請罪傷了他們的自尊心,二是因為我家出身中農,必須老老實實,才能苟且偷。我的《枯河》實則是一篇聲討極左路線的檄文,在不正常的社會中,是沒有愛的,環境使人殘酷無。

當然,並非只有挨過毒打才能寫出小說,但如果沒有這段故鄉經歷,我決寫不出《枯河。同樣,也寫不出我的成名之作《透明的紅蘿蔔。

《透明的紅蘿蔔》寫在《枯河》之。此文以純粹的 童年視角 為批評家所稱道,為我帶來了聲譽,但這一切,均於無意中完成,寫作時根本沒想到什麼視角,只想到我在鐵匠爐邊度過的六十個日日夜。文中那些神奇的意象、古怪的感覺,蓋源於我那段奇特經。畸形的心靈必然會使生活變形,所以在文中,紅蘿蔔是透明的,火車是匍匐的怪獸,頭髮絲兒落地訇然有聲,姑娘的圍巾是燃燒的火苗……

將自己的故鄉經歷融會到小說中去的例子,可謂俯拾皆是:水上勉的《雪孩兒》、《雁寺》,福克納的《熊》、川端康成的《雪國》,勞倫斯的《母親與情人》……這些作品裡,都清晰地浮現著作家的影。

一個作家難以逃脫自己的經歷,而最難逃脫的是故鄉經。有時候,即便是非故鄉的經歷,也被移植到故鄉經歷。

七、故鄉的風景

風景描寫‐‐環境描寫‐‐地理環境、自然植被、人文風俗、飲食起居等等諸如此類的描寫,是近代小說的一個重要構成部。即便是繼承中國傳統小說寫法的 山藥蛋 鼻祖趙樹理的小說,也還是有一定比例的風景描。當你構思了一個故事,最方便的寫法是把這故事發生的環境放在你的故。孫犁在荷花澱裡,老舍在小羊圈衚衕裡,沈從文在鳳凰城裡,馬爾克斯在馬孔多,喬伊斯在都柏林,我當然是在高密東北。

現代小說的所謂氣氛,實則是由主觀性的、感覺化的風景‐‐環境描寫製造出來。巴爾扎克式的照相式的繁瑣描寫已被當代的小說家所拋。在當代小說家筆下,大自然是有靈魂的,一切都是通靈的,而這萬物通靈的感受主要是依賴著童年的故鄉培育發展起來。用最通俗的說法是:寫你熟悉的東。

我不可能把我的人物放到甘蔗林裡去,我只能把我的人物放到高粱地。因為我很多次地經歷過高粱從播種到收穫的全過程,我閉著眼睛就能想到高粱是怎樣一天天長成。我不但知道高粱的味道,甚至知道高粱的思。馬爾克斯是世界級大作家,但他寫不了高粱地,他只能寫他的香蕉林,因為高粱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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