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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糊的,全是眼淚。她泣不成聲地說:“娃啊,娘對不起你,你恨娘不?”
老四海不明白,老爹死了,為什麼要恨老媽呢?老爹的死與老媽沒關係呀。此時老媽悄無聲息地轉進後屋,看樣子是去拿東西了。老四海瞪了二弟一眼,揪著他問:“你說,你是不是把媽氣著了?”
二弟委屈地說:“我也不知道咱媽要幹什麼。”
在那一刻,老四海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可怕的、荒唐而齷齪的念頭,老媽不會是已經做好了改嫁的準備吧?在農村改嫁雖然是件非常丟人的事,但面對五個孩子,除了二弟以外,其他四個人依然在上學,老媽要改嫁也不是沒有可能的。老四海正在接受高等教育,老媽改嫁他是不會反對的。但老爹剛死啊,屍骨未寒,現在就改嫁未免太快了些吧?老四海使勁晃了晃腦袋,不會這麼快的,不可能這麼快,除非是老媽早有準備。
此時老媽已經從後屋出來了,她手裡拎著個土布包袱,走起路來飄飄悠悠的。老媽將包袱放在八仙桌上,然後看了看老爹的牌位,嗔怪地說:“你死啦,你老東西現在塌實啦,你不操心啦,把這些玩意兒全留給我啦!我能怎麼辦呢?”
老四海不清楚包袱裡有什麼,走上去問:“媽,這裡面是啥物件?”
老媽默默地將包袱開啟,攤在桌子上。天哪!那全是花花綠綠的紙條,足足有好幾百張之多。紙條的質地各不相同,有信紙的,有牛皮紙的,有作文紙的,有本子上撕下來的,還有從鞋盒子上扯下來的廢紙片,甚至還有幾張手紙,手紙上的字跡足足有小拇指般粗細。老四海拎起幾張紙條來在眼前晃了晃,立刻就傻眼了,這些紙條竟全是欠條。大到一百塊錢的正式借據,小到兩塊、三塊的棒子錢,債主們除了親戚就是鄉親,清一水的熟人。老四海甚至在欠條中發現了已故鄉長的欠條,三隻老母雞,十五元整!文字的下面是老爹按下的紅手印。
老四海對家裡的財務情況不大瞭解,看到這麼多欠條不得不強嚥了幾口唾沫:“媽,咱家怎麼欠人家這麼多錢?”
老媽抱著老爹的牌位,頹然坐在一旁:“全是你爹,全是你爹乾的好事,非要開什麼養雞場,把這條命都開進去了。”
“我是問您欠條的事呢。”老四海知道,女人一旦嘮叨起來,往往是不著邊際的。
老媽只得耷拉著眼皮道:“有的是你爸爸開養雞場的時候借的,有的是人家硬塞來的,頭年鄉長讓咱們家把全鄉的雞都買下來了。我和你爸爸本來想著,拼命幹上一年,秋後沒準就能還上了。可你爸爸不爭氣,先死了。”
二弟也搭腔道:“咱家的養雞場也沒了。哥,這就是城裡人說的破產吧?”
老四海茫然地點了點頭,當然是破產,但到底破到什麼程度了呢?他試探著問:“媽,到底有多少?”
老媽有氣無力地說;“一共是三千二百三十五塊錢,這得哪輩子才能還上啊?你爹這老東西算是把咱們娘幾個給害了。”
老四海的腦子就像計算器一樣,飛快地運算起來。當時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到單位裡的初始工資是52塊錢,一年後漲到56塊,再過三年才有升遷的可能。老四海琢磨著,這筆錢靠老媽和二弟他們是沒指望還上了,他們只會種地,三畝地的棒子能值幾個錢?自己參加工作那是兩年半以後的事了,即使債主們允許他有機會進入單位,不吃不喝也得過上六、七年後才能還乾淨。那時候,債主們少說也得死上三分之一了,人家能答應嗎?現在他們就敢燒養雞場,將來沒準就把自己這一家人全都活埋啦。
老媽見老四海不說話,便扳著他的肩膀道:“四海呀,孩子呀,不是娘心狠,娘是沒辦法。”
老四海知道老媽是有話要說,馬上道:“媽,您有話就說吧,您說什麼我都答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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