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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別關鍵的時刻,父親總是比爺爺要清醒一些,他的思想可能總是浮在現象的表面,深入不夠,所以便於遊擊吧!爺爺的思想當時麻木地凝滯在一個點上,這一點或許是一張扭歪的臉,或許是一管斷裂的槍、一顆飛躦著的尖頭子彈。其它的景物他視而不見,其它的聲音他聽而不聞。爺爺這種毛病或特點,在十幾年後,發展得更加嚴重。他從日本北海道的荒山僻嶺中歸國之後,雙目深不可測,盯住什麼就像要把什麼燒焦似的。父親卻永遠沒達到這種哲學的思維深度。一九五七年,他歷盡千難萬苦,從母親挖的地洞裡跑出來時,雙眼還像他少年時期一樣,活潑、迷惘、瞬息萬變,他一輩子都沒弄清人與政治、人與社會、人與戰爭的關係,雖然他在戰爭的巨輪上飛速旋轉著,雖然他的人性的光芒總是力圖衝破冰冷的鐵甲放she出來,但事實上,他的人性即使能在某一瞬間放she出璀璨的光芒,這光芒也是寒冷的、彎曲的,羼雜著某種深刻的獸性因素。
後來,爺爺和父親繞著屠殺場轉了十幾個圈子的時候,父親悲泣著說:&ldo;爹……我走不動啦……&rdo;
爺爺從機械運動中醒過來,他牽著父親後退幾十步,坐在沒浸過人血的比較堅硬幹燥的黑土上。村子裡的火聲加劇了高粱地裡的寂寞清冷;金黃色的微弱火光在銀白的月光中顫抖。爺爺坐了片刻,像半堵牆壁樣往後倒去。父親把頭伏在爺爺的肚子上,朦朧入睡。他感覺到爺爺那隻滾燙的大手在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頭,父親想起十幾年前在奶奶懷中吃奶的情景。
那時候他四歲,對奶奶硬塞到他嘴裡的淡黃色辱房產生了反感。他含著酸溜溜硬梆梆的辱頭,心裡湧起一股仇恨。他用小獸一樣兇狠的眼睛上望著奶奶迷幻的臉,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感到奶奶的辱房猛一收縮,奶奶的身體往上一聳。一絲絲甜味的液體溫暖著他的口腔。奶奶在他屁股上用力打了一巴掌,然後把他推出去。他跌倒了,坐起來,看著奶奶那個像香瓜一樣垂著的辱房上一滴滴下落的艷紅的血珍珠,眼中無淚,乾嚎了幾聲。奶奶痛苦地抽搐著,眼淚亂紛紛溢位。他聽到奶奶罵他是個惡狼崽子,跟那個惡狼爹是一樣的畜牲。父親後來才知道,就是他四歲那一年,爺爺在愛著奶奶的同時,又愛上了奶奶僱來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漆黑髮亮的大姑娘戀兒。父親咬傷奶奶時,爺爺因厭煩奶奶的醋勁,在鄰村買了一排房屋,把戀兒接去住了。據說我這個二奶奶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奶奶懼他五分‐‐這都是以後一定要完全徹底說清楚的事情‐‐二奶奶為我生過一個小姑姑,一九三八年,日本兵用刺刀把我小姑姑挑了,一群日本兵把我二奶奶給輪jian了‐‐這也是以後要完全徹底說清楚的事情。
爺爺和父親都睏乏極了,爺爺感到他臂上的槍傷在蹦蹦跳跳,整條胳膊火燙。爺爺和父親都感到他們的腳脹滿了布鞋,他們想像著讓潰爛的腳晾在月光下的幸福,但都沒有力氣起身把鞋扒掉了。
他們躺著,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父親翻了一個身,後腦勺子擱在爺爺堅硬的肚子上,面對星空,一縷月色照著他的眼。墨水河的喑啞低語一波波傳來,天河中出現了一道道蛇狀黑雲,彷彿在蜿蜒遊動,又彷彿僵化不動。父親記得羅漢大爺說過,天河橫纏,秋雨綿綿。父親只見過一次真正的秋水,那時候高粱即將收割,墨水河秋水暴漲,堤壩決裂,洪水灌進了田地和村莊,在皇皇大水中,高粱努力抻著頭,耗子和蛇在高粱穗子上纏繞盤踞著。父親跟著羅漢大爺走在臨時加高的土圍子上,看著彷彿從天外湧來的黃色大水,心裡惴惴不安。秋水經久不退,村裡的百姓綑紮起木筏子,劃到高粱地裡去,用鐮刀割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