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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人倒滾滾的茶來;寶玉因問:
“哥哥不在家?”
他口中的哥哥;便是薛姨媽之子;外號呆霸王的薛蟠;此人幼年喪父;寡母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遂至老大無成;且家中有百萬之富;現在領著內宮旨意;在民間採辦雜料。由來依財仗勢;最是天底下一個弄性尚氣之人。
薛姨媽嘆道:
“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混不了;那裡肯在家一時?”
寶玉心本不在此;又不經意問道:
“姐姐可大安了?”
薛姨媽道:
“可是呢;你前兒又想著打發人來瞧她。她在裡間不是?你去瞧她;裡面比外面暖和;那裡坐我;我收拾收拾就進去說話。”
寶玉聽說;忙下了炕來至裡間門口;只見吊著新色的紅繇軟簾。寶玉輕掀簾子進去;先就看見薛寶釵埋著頭坐在炕上作針線。寶玉心中不禁一動;還未看清楚她的面容;便覺得她捻線的手勢極美——
美得就似一個古典的夢。
因為忽然見了男子;些微的紅暈映在她的下頜和兩頰;柔和得每一寸豐潤的肌膚都有一聲驚呼。
紅顏或許彈指就老了凋了;可是這女子流露出的無聲風姿;卻足以永垂不朽在心上。
他忽然覺得薛寶釵身上的衣服首飾都很幸福。
因為通常都是這些東西在裝扮人;卻少有人能夠為這些首飾衣物增添光彩的。
在她的身旁;不知怎的;寶玉忽然生出一種很從容寧靜的感覺。他微笑道:
“姐姐的身子可還好?”
寶釵忙起身含笑道:
“已經大愈了;倒多謝記掛著。”
說著;讓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丫頭英兒斟茶來;一面問老太太姨娘安;一面看寶玉頭上以一根素絲將頭髮紮了;身上一身略緊的素服;除了頸上懸的那塊出生銜下來的寶玉以外;竟無絲毫飾物。只有眉心正中那點紅痣鮮豔非常;分外的烘托出一種男子獨具的勃勃英氣。
寶釵笑道:
“成日家聽人說你的這塊玉;究竟未細細的賞鑑;今兒我倒要瞧瞧。”
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正苦與無法接近佳人;此正是天賜良機;亦湊了上去;貼在她身旁;將玉從頸上摘了下來;遞在寶釵手中。
寶釵託於掌上;只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付——卻不知此石的本來元神早在石柳降臨此地的時候;便被他身上攜來的那凌厲若雪的劍氣攪得粉碎!
刻著有八個字在玉面上;
莫失莫忘;仙壽恆昌。
不料在旁邊看的丫頭英兒插嘴道:
〃這八個字倒真和我家小姐的是一對。〃
寶玉聽說便來了興致;死活要看;寶釵被逼不過;一面分說;一面只得解了排扣;籠了頭髮;從裡面大紅襖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掏將出來。寶玉看她露出的雪白豐盈的肌膚;心中一蕩;手裡卻把鎖託了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篆字;兩面八字:
不離不棄;
芳齡永繼。
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裝作不經意的道:
“姐姐倒真和我是一對。”
寶釵的臉頓時飛紅;看上去更增豔麗;英兒卻未聽出寶玉話中皮裡陽秋之意;笑道:
“是個和尚送的這八個字;說一定要刻在金器上方才有用…。”
寶釵不待她說完;便惱她不去倒茶;一面又問寶玉從哪裡來。
寶玉此時與她甚是接近;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看著她安靜的垂著頭;溫柔如一個安詳的迷夢;卻分明把一種驚豔的感覺埋葬入人的心裡——
男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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