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第1/4 頁)
我回想三十多年來吃的經歷,感到自己跟一頭豬、一條狗沒有什麼區別,一直哼哼著,轉著圈子,找點可吃的東西,填這個無底洞。為了吃我浪費了太多的智慧,現在吃的問題解決了,腦筋也漸漸地不靈光了。
1992年6月
三忘不了吃
數年前曾寫過兩篇有關吃的小文章,一篇題名《吃相兇惡》,一篇題名《吃的恥辱》。原本是為應付約稿隨筆塗鴉,沒承想發表之後,竟被幾個江南才子當著我的面劈頭蓋臉一陣誇獎,弄得我暈頭轉向、不辨真假,回來就發揚 小車不倒只管推 的精神,繼續吃下去,準備一直吃倒胃口為止。我也清楚這等雞零狗碎的破事不值得寫,我也很想寫點高雅的東西,我也很想讓自己的文章透出一點貴族氣息或是進步氣息,但烏鴉怎能叫出鳳凰的聲音?禿鷹怎能走出仙鶴的舞步?那麼,請正人君子原諒,請與我同志者笑讀,咱這就開吃。
吃 字拆開,就是 口 和 乞 ,這個字造得真是妙極了。我原以為 吃 是 契 的簡化,查了《辭海》,才知 契 是 吃 的異體。口的乞求,口在乞求,一個 吃 字,饞的意思有了,餓的意思有了,下賤的意思也有了。想這造 吃 的人,必是個既窮又餓的,如果讓林黛玉或是劉文彩造這個字,不會是現在這樣子。因為他們一天到晚都腹脹得難受,應該是食物乞求他們的口:小姐呀,老爺呀,求求你們吃掉我們吧。由此可見,語言文字確實是有階級性的,不僅僅是些抽象的符號。忽然記起,某人給某報寫創刊某某週年的賀詞時,竟把這張報紙稱為 妳?搖 ,原來報紙也分公母,真是妙極了。
言歸正傳:話說 文化大革命 剛剛結束的時候,我在單位聽領導傳達中央檔案,檔案的內容是一位中央首長的講話,講話的主要內容是國人的吃飯問題。首長說人人都有一個口,張口就是一個洞,十億人民齊張口,想想是個多大的洞吧,大概比天安門廣場還要大,你說可怕不可怕!我們領導借題發揮道:如果說這些口都是些櫻桃小口,倒進去一茶盅米湯便能灌滿,問題也還不算十分嚴重,可這些口偏偏以魯智深、豬八戒式居多,三大海碗米湯灌進去只是個半飽,所以呀,我們領導說: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對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吃飽,還是飢餓,就成為一個問題。
現在還是不是一個問題?
將來會不會成為一個問題?
上邊所寫,東拉西扯,就算是一個 帽 吧,進入正文,還是要寫我的 吃 史。頻頻談我,令人生厭,生厭就生厭,我也沒法辦,你吃白麵餅,我吃山藥蛋。山藥蛋真是一種雅俗共賞的美好食物,皇上愛吃百姓也愛吃,燒著好吃煮著也好吃,煎著好吃熬著也好吃,山藥蛋哦,你的名字叫美麗!哦,山藥蛋,多少謊言假借了你的名字,如果你就是土豆的話。話分兩頭,拋下這土豆咱暫且不說,還是說我:截止到目前為止,我已經活了四十二歲,換言之,已經吃了四十二年。儘管我好用工筆寫文章,但要我把這四十二年裡塞到肚子裡的東西全部羅列出來,那我就去吃耗子藥拉倒,因此我只能擇其要者而記之。
孔夫子說 食色性也 ,應該是對成年人而言。對小孩子來說, 色 還不成為一個問題(西方人被弗羅伊德得早熟另當別論)。對我這樣的人來說,二十歲以前, 色 也不是一個重要問題,因為從我有記憶力起,就一直飢腸轆轆。這樣說很可能又要招致一些好漢們的痛罵,給我扣上一頂 給社會主義抹黑 的大帽子。但事實如此,餓肚子既不光榮也不美好,何必假造。但有沒有炫耀 苦難 的意思呢?有,的確是有,這是我跟著你們學的。
我生於1955年,那是新中國的第一個黃金時代。據老人們說,那時還能吃飽肚皮。但好景不長,很快就大躍進了,一躍進就開始挨餓。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