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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眼鏡,常年眯著眼睛,靠視網膜外一層溼潤的水汽看清楚一切。
在過去的三年裡,拯民一直在訓練母親對他的生活保持距離,訓練她不要讓過分黏稠的愛溢位,訓練她沉默。他的訓練似乎成功了,母親終於不再用滔滔不絕的話來煩他,可他反而覺得悵惘。
這幾年母子的關係降到冰點。她知道要是專程來看兒子,拯民一定不會答應,甚至可能躲起來。這次,是她的母親生了病,她北上探望,在轉車的空隙來藉機看一眼兒子。
沉默中,母親忽然說:“上帝保佑你姥姥。”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拯民知道母親這兩年信了基督,每週末都去做禮拜,還結識了一幫唱詩班的老姐妹。他對那十字架是很恐懼的,取笑母親道:“上帝和你說中文還是說英文?”
母親支支吾吾道:“上帝每天那麼忙,咋可能理每個人?得到一定的階層,他才會和你講話。”
拯民冷笑道:“那他還怪勢利的。”
母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愈發蒼白,兩頰上的肉抖動了一下,又低頭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拯民意識到自己把失戀之後的憤怒與狂暴都發在了這樣一個可憐的婦女身上,他略帶愧疚地從櫥櫃裡找出兩盒別人送給科夫的日本羊羹遞給她。母親驚歎地撫摩著暗金色的盒子,上面印著半輪落日和血色大雁。她像個孩子一樣輕易地重新欣喜:“我也給你帶了禮物。”
她從雙肩包裡翻出兩件皺巴巴的鱷魚牌T恤,在拯民胸前比畫著,兩件都是醬菜綠,一看就是商場大減價時慌亂揀的,連尺碼都不對,鬆鬆垮垮。母親滿意道:“多精神。”
拯民在鏡中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老時的樣子,他驚悚地推開母親的手,背過身去。母親上前一步,拉開拯民的衣櫃,準備把T恤放進去。他來不及阻擋,就聽到她顫抖著大喊一聲:“上帝老天爺呀!”
衣櫃裡放著一張巨大的照片,是拯民從床頭的牆上取下來藏起的。那是他和科夫的照片,兩人模仿當年約翰·列儂和大野洋子的經典姿勢相擁著,拯民全裸地躺在床上,挑釁地看著鏡頭,科夫也全裸著,側躺蜷縮偎依在拯民的懷裡。拯民捨不得扔掉這張照片。
母親看著照片,發出一聲摧枯拉朽的悲鳴,那句在拯民的童年和少年都為之心碎的話,如同夜航船的汽笛,貫穿在他每個夢魘裡:“我的乖乖喲,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你的老媽媽!”
第二章
假如拯民沒有認識科夫的話,他現在應該積極準備著畢業,騎著腳踏車穿梭在宿舍樓和圖書館之間。憑著他的成績申請到了不錯的美國學校,或許他會為了逃避母親,在畢業後留在國外。他會有一棟不錯的房子,花園裡種著歐洲夾竹桃。或許他會娶妻生子,養一隻狗,偶爾在妻子、孩子都不在家的週末午後,花錢找男妓來滿足自己的慾望。
可是拯民認識了科夫。
拯民從小到大成績優異,老師說考卷上問題的答案彷彿寫進了他的血液裡。拯民自己卻知道,他並不是智力上的天才,而是在人情世故上有超凡的敏銳。當他看著考試題目,他腦海裡立刻能浮現出那個絞盡腦汁伏案出題的人——他的長相、喜好和企圖,立刻知道該怎樣去討好他。
還是個孩子時,他的朋友就是年齡至少是他的五倍的人。母親至今依然津津樂道:五歲的拯民和鄰居老頭兒坐在夕陽裡玩成語,老人說:“綠樹成蔭!”他說:“一葉障目!”老人說:“夸父逐日!”他說:“四海為家!”
拯民沒費什麼氣力就考上了全國最好的大學。和其他鄉鎮級、省市級、國家級的神童一樣,人生第一次握在自己手裡,虛無得一塌糊塗,只好用加倍的勤勉與忙碌來掩飾自己的迷茫。
拯民兢兢業業地考第一名,逼教授給出史無前例的高分。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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