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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娘,她只是茫然的抱著妹妹,低低的唱。
“乖囡囡,好好走,轉生來,做福人。”
那調子依稀是家鄉古調,人死的時候,由客人在家門前哭唱,可是她們寒門陋戶的外鄉人,哪裡來的客人?只能自己唱了。
風撩起孃的亂髮,露出她蒼白的臉,昔年名動京城的貴婦人,如今憔悴的不成模樣,昔年那享譽公侯的好嗓子,如今唱著悽切哀婉的喪歌。
她唱了整整一夜,唱到最後已經發布出聲音,依舊在唱,天明時,他覺得自己如果再聽下去,一定會瘋掉,他撲過來,從孃的懷裡搶走妹妹,在院子裡掘了個坑,將那冰冷的小事體埋了進去。
娘搶出來,哭著脫自己的衣服要給妹妹斂葬,哭著說怎麼能令她赤身下葬永世受寒,他咬著嘴唇,一把將娘推開——他們娘倆,只剩下身上那件衣服,已經不足以禦寒遮擋,再脫了,要怎麼活下去?
凍土挖起,一剷剷的落在白蠟樣的小屍體上,他咬牙看著妹妹永遠消失在凍土層裡,一聲聲在心裡發誓:
清兒……將來我要給你燒很多很多的衣服,就像我以前也有很多很多衣服一樣,你先……忍上幾年。
那一夜的風真涼,那院子裡的土真硬。他葬了妹妹才發現在即已經被磨出滿手血泡,他慢慢的,一個一個的擠掉那些血泡,滿手血水裡他冷冷的,笑了一下。
妹妹死後,不善操持家務的娘終於和鄰人學會做切糕,用以養活他,娘將他抱在懷裡,一聲聲的說:“我要養活你,不能讓你再死掉。”
他回身抱住娘,說:“好,我們都不要死。”
他從此成了賣切糕的孩子,籃子拎不動便抱著,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時時受到呵斥,因為他是外鄉人,在東燕這出民風彪悍,天生對外來人有敵意的國度,外鄉人等於敵人。
他最喜歡公主彈琴的時刻,若是彈上多半個時辰,東燕百姓覺得在行宮養的小公主今日身體不錯,便會歡喜起來,多買他幾塊糕。若是彈得特別短,他便得抱著籃子早早躲到一邊去,不然遲早捱上幾腳。
那一日小公主似乎精神特別的好,足足彈了一個時辰,他的切糕,也託福早早賣完。
一望都要賣到天黑才能回去,那天他午後便空了籃子,一時不習慣這般的清閒,便怔怔地坐在宮牆根下曬太陽。
公主的琴聲還在繼續,以前他沒有認真聽過,要一個獨自始終飢腸轆轆,挎著沉重的籃子焦灼的等待顧客買切糕,好換了銅錢回家買米下鍋的小小孩童想起來去欣賞琴聲,那實在不太可能。
這些都是貴人們衣暖食足之後的閒暇奢侈,不是他的。
不過那日太陽真好,暖洋洋的,平日裡衣服單薄抵禦不了寒氣不得不到處跑動,那日居然能安靜的坐下來。
也許,一切都只是為了成全那個相遇。
他倚著牆,靜靜地聽著,六歲之前他也聽過琴的,甚至學過,家裡的琴師曾經盛讚他天賦異稟……不過,那都是過去了。
琴音清越,如玲瓏玉珠串串滾落,只是略有些滯澀,指法還不算熟練,不知道撥絃的那雙手,又是怎樣的嬌小柔美,細膩潔白?
也許,像娘當年那樣?
他託著腮,聽著琴,好像聽見一朵花在月色下緩緩閉合,蕊心裡一滴露珠晶瑩。
又或是輕盈的黃鶯兒,輕俏的在碧綠指頭跳躍,羽絨輕快而嘴尖嫩紅。
那個同樣嬌嫩的,據說自小便身子不好,常常到景陽行宮修養的小公主,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入露珠般璀璨,花朵般美好?
那般沉靜的聆聽,久勞的疲乏襲來,他漸漸墮入朦朧之中。
“哪來的髒小子?”
尖利的聲音傳入耳膜,隨即,他腿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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