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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的。而今的河岸上還剩下幾個老磨在轉動,鎮子上就剩下了幾個粉絲作坊。令人不解的是那些破敗的老磨屋為什麼在漫漫的歲月中一直矗立著?它們在暮色裡與殘破的城牆遙遙相對,似乎在期待著什麼,又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由一道城牆圍起的這片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泥土上,一代代生息繁衍了這麼多人口。矮矮的小屋,窄窄的巷子,表明了他們生活得多麼擁擠。但人口再多再亂,只要從家族、從譜系上去看,就會清楚得多。血緣關係的紐帶會把一些人執拗地連結在一起。他們的父親、爺爺、老爺爺、太爺爺,再到兒子、孫子、曾孫子……圖解起來像一串串葡萄。這個鎮子主要由三大姓組成:老隋家、老趙家、老李家。老隋家的興旺是其它兩姓遠不能比的。人們認為這與一族人的底氣有關。在人們的記憶中,老隋家好象就是從粉絲工業上興旺起來的,最早他們只有一個小小的作坊。到隋恆德這一代,老隋家到了最興盛的時候。他們在河兩岸擁有最大的粉絲工廠,並在南方和東北的幾個大城市裡開了粉莊和錢莊。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叫隋迎之,一個叫隋不召。兄弟兩個先在家裡跟一個老先生讀書,後來隋迎之又被送到青島讀洋書。隋不召常到碼頭上閒逛,一直逛到哥哥讀書回來。他揚言說總有一天要跟上大船到海上去。開始隋迎之不信,後來終於害怕起來,就告訴了父親。隋恆德用一片烏木板打了小兒子的掌心,小兒子搓著手,死死盯住父親。老人最後終於從這眼神上明白過來,知道管教也是枉然,說一聲“罷”,也就扔了烏木板。一天深夜颳起了大風,雷聲不絕,被驚醒的隋迎之爬起來看了看,弟弟不見了!
隋迎之為弟弟遺憾了多半輩子。父親過世後,他一個人接過了寵大的家業,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也讓孩子們讀書,也偶爾使用一下烏木板。這時候漸漸到了本世紀三四十年代,老隋家開始走下坡路了。隋迎之的結局很慘。只是在死前那一段,他才忽然羨慕起隋不召來了,但這會兒什麼都晚了……隋不召在水上飄蕩了半輩子,大哥過世的前幾年才回到鎮上。他不認得鎮子,鎮子也不認得他了。他走路晃晃蕩蕩,把窪狸鎮的街道當成船板了嗎?喝酒,酒沫子從鬍鬚上流下來,直流到褲腰上。這哪裡是老隋家的二少爺,乾瘦乾瘦,走路時兩條小腿不停地交絆,臉色蠟黃,眼珠都是灰的。他一張嘴就胡言亂語,吹得沒有邊兒,說這些年可見了大世面,駕船到了南洋、西洋,領頭的就是鄭和大叔。他嘆息道:“大叔可是個好人哪!”沒有人信他的話。他講海上生生死死的故事,倒有不少年輕人圍上聽。他說行船得按《海道針經》上來,那是一本航海的古書。年輕人不眨眼地聽,他倒哈哈大笑起來,說南海沿那些姑娘好啊……鎮上人斷定:這個人註定這輩子完了。老隋家也註定完了。
隋不召回來這一年該記入鎮史。就是這年春天,有一個巨雷竟然打中了老廟。半夜裡廟宇燒起來,全鎮人出來救火。大火映亮了整個窪狸鎮,有什麼在火裡像炮彈一樣炸著,老人們說那是和尚盛經的罈子燒碎了。古柏像是有血脈有生命的東西,在火焰裡尖聲大叫。烏鴉隨著濃煙飛到空中,懸巨鐘的木架子轟隆一聲倒塌了。除了燃燒的聲音,人們還彷彿聽到一種低沉的嗚鳴,忽高忽低,像是巨鐘的餘音,又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吹響的牛角號。令人震驚的是火焰就隨了這聲響忽高忽低。灼熱的氣流把圍上近前的人烤得大叫,火舌就像紅色的指頭一樣伸出老長,把試圖衝上去救火的人一個一個按倒。他們哼哼著,爬起來就再也不敢上前了。老老少少呆若木雞,鼻涕掛在嘴巴上。他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場大火。天放亮時老廟也正好燒完,接著大雨澆下來。雨水衝涮著灰炭,黑色的水流像濃厚的墨湯一樣在街上緩緩流動。全鎮人都沉默了,雞狗鵝鴨也緘口不語。天一黑,大家都趕緊上炕睡覺,要說話也只是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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